何家庄边上的几个集市今日都没有开,遭了这么大队的贼人,谁还敢来做生意。
旁人休息,赵进和伙伴们都没有睡,没多久,如惠和尚那边写好了信,连同信物一起拿了过来,那信物是一串白玉佛珠,每一个佛珠上都刻着一个梵文符号,看着名贵异常,想来是这如惠随身的物件。
除了信之外还有一张便条,便条上写着人名和地址,这是要在城内找的人,信和信物凭证也是要给他们的。
伙伴们都聚在一处,王兆靖显得有些兴奋,左右看看说道:“咱们大伙又在一块了。”
相比于他的感慨,其他几个人都没有应和,倒不是冷淡,而是没精神顾不上,睡肯定是没睡足,疲惫也没有缓过来,神色都有些木然。
“兆靖,你看看这封信,看看有没有别的问题。”赵进把信递了过去,王兆靖接过后读了一遍,又用手指大概比划比划,递还后摇头回答道:“小弟看不出什么问题,不过小弟也只能看出有没有藏头之类的小伎俩,别的也看不出来。”
“有人盯着他写,他也玩不出太多花样。”赵进回了一句,然后又开口说道:“冰峰,你和小勇一起骑马回城,我知道小勇刚学骑马,或者让冰峰带着你,或者把自己绑在马上,要快,去找收信的这个人,然后小勇你找两个熟悉徐州道路的人,把他们都带出城,在西门外的那个客栈外等着,记得去酒坊调五名家丁来和你一起,冰峰,人都到客栈之后,你立刻骑马回来报信。”
那边董冰峰和刘勇都是点头,赵进又是说道:“现在出发,不要路上耽误了。”
两人站起,和众人打了个招呼后,快步出了屋子,赵进又转向吉香说道:“大香,你领着周学智去村子里,要每户出四个脑袋大小的布口袋,天黑之前就要,每个十文钱,要快,每一家都要出,快去吧!”
吉香也是连忙站起,快步出了屋子,赵进又转向石满强说道:“石头,你去把各队的队正集合,我等下要见他们。”
等那边石满强也出去,陈昇沉默了下,肃声问道:“有把握吗?”
“有把握!”
“云山寺的本寺那就是个几千人的大庄子,咱们就这几百人冲进去?”陈昇难得问题这么多。
“昨夜云山寺是倾巢而出,那些僧兵死伤惨重后溃散,能不能收拢起来是一回事,即便是收拢起来,也只会在就近的下院或者庄子里,也就是说,云山寺内即便有留守的力量也不会太多,这是云山寺最空虚的时候,咱们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
“可咱们的家丁昨夜疲惫,这样能行吗?再等几天?”
“吃饱睡过,肯定能恢复过来,不能拖延时间,再等几天,云山寺就能把溃散的兵卒收拢起来,搞不好会有援军,会把自己寺内的力量动员起来,而且尸首已经运往城中,等消息传扬,明的暗的都会有很多眼睛盯着我们,到时候,我们一举一动都不方便。”
赵进和陈昇问答几句,陈昇点点头,王兆靖也能想到赵进的思路,跟着说道:“赵兄,有把握吗?”
“昨晚的战斗,凭咱们的老兵队,就把他千把号人直接推了回去,这就是把握!”赵进回答的信心十足,昨夜云山寺好歹还有完整的力量,现在残破之师,更是不值一提。
“等下各队队正来了,把各队胆小的,有古怪的,都留下来,我再给你留两个新兵队,加上你自家的人马,守在这里没什么问题,这几天内你每天都让这大院灯火通明,等大伙回来。”赵进开口嘱咐说道。
听到这个安排,王兆靖的脸猛地涨红,站起来激动的说道:“赵兄,小弟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小弟和你们一起去!”
赵进笑着摇摇头,沉声说道:“你今年乡试,不能有闪失,而且留守这边也不是省事的勾当,你的打起心思,这几天就不能看书了。”
王兆靖犹豫了半响,到最后还是泄气说道:“请赵兄放心,我一定守好这庄子。”
没过多久,石满强带着新兵队的队正们进了屋子,这些人都是最开始跟着赵进,生死铁血一起经历过的,属于最让人放心的核心。
“你们每个人手下二十几个,从分队到现在,更加上昨夜的生死战斗,想必对下属都有个评价,胆小的,表现古怪的,不怎么听令的,把名字都报上来,这样的人不能放心使用,要暂时特别对待。”赵进开门见山。
这实际上也是对这些队正的考验,尽管时间不长,可如果细心观察的话,已经可以看出很多东西来。
胆小的每一队都有,表现古怪的也就是六个人,让赵进觉得哭笑不得的是,其中两个,一个是赵松,一个是李灿,想来观察周围太过起劲,被人觉得古怪,而这不怎么听令的,队正们的回答很有意思,在昨晚战斗之前,新兵队的家丁们都不怎么服气,不怎么服从命令的不是一个,可昨夜战斗进行,到了后来,人人听命,到了白天,再也没什么人不听。
有这个改变也可以理解,听令才能活命,听令才能打胜仗,知道为什么听令,知道听令有什么好处,当然人人遵从。
各队报上来一共七十人,报完名单之后,留守两名队正也定了下来,这两人虽说忠心没什么问题,可反应太慢,很多事情也说不清楚。
把这些都安排完,外面已经有住户过来交口袋了,人头大小的布袋很容易,谁家还找不出几块布,何况还有十文钱可拿,这笔生意实在做得过。
这些杂事都由周学智操办,赵进却去了关着如惠和尚的地方,两人在那里聊了半天,又让人送纸笔进去。
太阳已经偏西,这时候倒显出周学智做事的条理,在赵进和伙伴们看来,东边空地上已经整理干净,但周学智还是让何家庄各家出人,将这空地上有血迹的地方撒上石灰,不平整的地方重新垫平,从各家拆下来的房梁木柱和门板,能用的各自认领回去,家里毁损,有人命伤亡的多少给点银子补偿抚恤,对周学智的请求,赵进这边都答应了,要在这里长驻下去,人心也有维持的必要。
眼看着太阳落山,何家庄比往日更早陷入了安静,连骡马市那边都是如此,昨夜几乎没有人能睡得着,今天又出人出力去折腾,到了现在好不容易清静下来,各家都是早早入睡休息,不然耽误春耕农忙,耽误第二天出来讨生活卖力气了。
“远处有一人骑马过来!”随着望楼上的大声吆喝,董冰峰从城内回来了。
“大哥,你安排的事情都已经办妥,小勇在那客栈等着。”董冰峰来回奔波,说话时带着些气喘。
生火做饭,今日晚饭特意杀了两头羊,油水十足,在开饭的时候,庄户们做的布口袋也发到了每个人手里,要求很简单,布口袋抠出三个洞,露出双眼和口鼻,家丁们觉得奇怪好笑,不过都是照做。
吃晚饭做完这些之后,天已经黑了下来,赵进下令所有人开始领取兵器,搬运装备,所谓装备就是盔甲和盾牌,棉甲笨重,这次只带着锁子甲,当时在何伟远的库藏里有十几面盾牌,不过一直没有人用,这次都翻了出来,此外还有能搜集出来的全部干粮,也都打包放在了车上,还专门吩咐烧了开水,灌满几个大坛子,盖好后也是放在车上,木碗也拿了十个,用干净白布包好放上。
赵进和伙伴们都在院中,随着他的点名,老兵队出列,新兵队出列,按照事先的安排,一百二十多人留在院子里驻守,其余的人列队待命,加上昨夜激战的死伤,能出动的人一共三百九十个。
“从此刻起,何家庄只许进不许出,违令者斩!”赵进森然下达了命令。
“沿路不准喧哗,由前面挑起的两个灯笼带路,掉队者原地等待,等天亮后自行回返。”赵进把队伍带出何家大院之后,又是下达了命令。
经过昨夜的战斗之后,赵字营的兵丁们每个人都成熟稳重了许多,这命令尽管很突然,可没什么人惊讶议论,只是按照安排列队,跟着赵进他们走上了夜路。
尽管已经六七年,可每次赵进夜间行走都有些不适应,因为这个时代的黑夜的确黑暗,如果没有月亮的话,伸手不见五指并不是夸张的形容,所以赵进在最前面安排两个人挑着灯笼引路。
他不想像云山寺那样,人手一根火把,那样的确明亮,可实在太过招摇,这一路上要经过不少村镇,几百根火把走过,会被人太多人看到,搞不好还有不必要的麻烦。
这次出来的纯粹是赵字营的家丁,老骑兵们或者在庄子里养伤,或者协助王兆靖值守,而且这次来的全部是步卒,即便赵字营那些会骑马的人也一概步行,唯一的例外就是董冰峰,他一人双马。
前面两个大灯笼,后面沉默跟着几百人,不管怎么看都诡异的很,虽说这时候路上没有人,可夜间也不是彻底没人活动,过了段时日,在徐州西边开始有城隍鬼兵夜间巡视的传说,这其实是赵进他们这一队,被夜里出来的猎人远远看见的错觉。
夜间走并不快,也很难判断时间,但到达城西那个客栈的时候,天还很黑,赵进没有领着大队过去,而是董冰峰骑马把人带了过来。
刘勇带着五名家丁,那五个人见到赵进后都颇为激动,想来是因为知道了昨夜的战斗,刘勇找来熟悉徐州道路的人有两个,三十多岁年纪,却是跑单帮的行商,说白了就是城内城外倒腾贼赃的小窝主,他们两人见到赵进后恭敬的很,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至于如惠和尚的收信人却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穿着打扮还算体面,戴着小帽,穿着罩袍,而且这人赵进有些印象,似乎在城东开了个专卖文房四宝的店铺,这人和读书人打交道的多,没曾想倒是如惠和尚的心腹亲信。
“小的真智,已经看了我家少爷的信,也验证过那信物,请赵公子尽管吩咐。”这中年人直接说道。
董冰峰去接人的时候,赵进让队伍短暂休息,等人一到立刻启程,他先对那两个跑单帮的行商说道:“带路去云龙山云山寺,选人少的,能让大队人马过去的路,到时候有重赏。”
听到这个命令,那两个熟悉路的行商连忙答应,随即整个人呆在那里,居然打起了哆嗦,赵进要干什么,想想都是惊人。
不过这两位也算是江湖人,知道如今没有不答应的可能,只有照做,反倒是赵进做事一贯算数,事后被灭口不用担心,那重赏有多少可以期待下。
刘勇把这些安排完之后,就要去大车上打个盹,他折腾了一天没怎么休息,如果第二天有战斗的话,还是要休息下保证战力。
可这刘勇还没动,就被赵进拽到了一边,开始低声交谈,说了好一阵,刘勇点头答应,接下来,刘勇却没有和大队一起行动,反倒是朝着客栈的方向走去。
“小勇还有事要做,让他去客栈那边睡足了养好精神。”赵进简单说了句,大家也就不再追问。
“你姓甄?”赵进问起如惠和尚的收信人。
“回赵公子的话,是真假的真,智慧的智。”这人回答的很客气。
听到这个回答,赵进笑着说道:“这倒像是个法号,而不是名字。”
“回赵公子的话,真智本就是小的法号,小的本来是路边的弃儿,因佛祖保佑被老爷收养,老爷圆寂后,小的一直跟在少爷身边,六年前才还俗下山。”真智沉声回答说道。
赵进点点头,对方这回答解释了很多问题,说明自己的身份,说明自己值得信任,这真智等若是如惠家的家生子,如惠父亲被逼圆寂,这真智肯定也想要报仇。
“你去之后,能把寺门打开吗?”赵进直接问道。
这真智抬头看看天色,然后回答说道:“赵公子,若是一路不停的走下去,天蒙蒙亮的时候应该就能看到云山寺,本寺天亮后就要开门迎接香客,寺内的垃圾弃物要出来,吃穿用度要进去,很多门那时候都会打开。”
赵进一愣,咳嗽了声又说道:“我是说足够大的门,能让我这些人一拥而入。”
“有,云山寺西侧有一个走大车的门,小的可以找两名师兄弟直接把门打开。”真智回答的很实在。
“到时需要人带路,偌大个云山寺,我们不能乱窜乱走,要有目标才行。”赵进越问越细,但赵进也有点奇怪,自己要上云山寺,谁都知道会发生什么,这么大的事,这个真智却如此的镇定自若,未免太古怪了,说白了,这个反应不正常。
“请赵公子放心,小的和几位师兄弟都是从小在这云山寺长大,处处都熟悉的很。”真智又是很平静的回答。
赵进眼睛眯了眯,他不再说话,真智下意识的合十施礼,就那么跟在身后。
那两个带路的人已经走在前面,这两位在这一段走的也是官道,徐州北侧毗邻云龙山,大队在西门这边过来,需要沿着城墙绕过去,他们特意距离城墙和护城河远些,不然值守的士兵看到下面这队伍,搞不好就要敲锣示警。
“灭一个灯笼,另一个也弄暗些。”赵进吩咐了句,前面两名身强力壮的家丁连忙照做。
有这么安静的走了一段,城内打更的声音传了出来,四更天了。
“赵公子..”一直没开口的真智却说话了。
赵进“嗯”了一声,那真智迟疑着又说道:“赵公子,云山寺这些年做了很多事,清规戒律不必提了,王法规矩都犯了很多,佛祖慈悲,可身边也有金刚随侍,派赵公子你出手惩治,也是云山寺该有这个报应,只不过云山寺本寺僧众过千,有些人是佛门败类,可有些的确在清修佛法,勤苦度日..”
真智说的很迟疑很慢,赵进却转过头来,黑夜黑暗,前面的灯笼却在发出光芒,真智能看到赵进漠无表情,真智在徐州城内这么多年,关于赵进的传闻不知道听了多少,知道这位年纪不大,手上沾血却不少,杀孽深重,真智觉得自己这些年勤修佛法,心情涵养都是养出来了,结果被这么看过来,只觉得寒意从心底升起。
春日徐州天气已经不错,晚上也还过得去,但真智下意识的紧了紧衣服,好像有冷风吹过,但停顿了下,还是继续说道:“赵公子,该杀的要杀,可若是都杀,云山寺几千人,山上山下还有徒附奴户,惊动太多,反倒是不能从容进退,那就是麻烦了。”
“哦,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我要全杀了,你就会去报信吗?”赵进声音变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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