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回去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白先生做了个手势,然后转过身就走,其他人也赶紧跟在了后面。
厉钊现在已经是出气多入气少了,胸口和手臂上的伤口都在往外冒血,染红了身下的一大片土地,因为剧烈地痛苦,他张开了口,像是被捞上岸的鱼一样呼着气,断臂摆在他的旁边,手指居然还在微微颤动。
齐望走到了他的旁边,但是并没有出刀了结他。
“怎么……怎么还不动手……?”当发现齐望走进之后,厉钊已经失神的眼睛里面终于稍稍有了一点神采,“不能……不能给我个痛快吗?”
齐望只是看着他,还是没有动手。刚才的癫狂已经过去,理智又重新回到了他的心中,看着面前这个已经濒临死亡的人,他突然感觉杀人或者被杀,这一切是如此荒谬。
“不杀你,你也要死了。”迟疑了片刻之后,他低声回答,“你想要杀我,所以我们杀了你,这怪不了我们,不过你放心吧,等会儿我会埋了你们的,不会让你们曝尸荒野……”
“噗哈哈哈……”厉钊突然笑了起来,然后不停地咳嗽,血沫也从他的口中大量涌出,“那我还要……还要多谢你了……不过……不过……”
“谢就不必了。不过什么?”齐望低声问。
“你觉得杀了我……杀了我就能怎么样了吗……?”随着失血越来越严重,厉钊的脸色也变得越发苍白,声音也十分虚弱,几乎细如蚊呐,“你们……你们也跑不掉的,也就是多活一阵而已……哈哈哈哈,谢了,谢了……谢了……”
一句句谢了,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了寂静无声。
点点的雪花落在旁边,好像是生灵在离开人间的最后呜咽。
齐望只是静静地站着,看着躺在地上似乎在仰望天空的厉钊,雪花落到了他的身上很快就化开了,混合着血水把他的衣服打得湿透,寒气很快取代了之前燃烧的血气,让他突然有一种寒冰刺骨的感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他慢慢地恢复了一些精力,然后勉强地向刘松平所在的方向走了过去。
刘松平现在已经套拉着蹲坐在了一颗石头上,看上去衰颓而且萎靡,疲态尽显。但是如果没有他扔出来的那一刀的话,也许两个人都要死在这里吧。
齐望走到了他的身边,然后半蹲下来抱住了刘松平。
“三叔,我来救你了。”
“傻孩子。”刘松平只是苦笑。“扶我起来。”
天色已经晚了,天空开始变得半明不暗,野草在寒风当中摇曳也越来越像是黑暗中的虚影。
魏忠贤还是坐在刚才的地方,不紧不慢地揉弄着自己的脚,神态十分专注,好像再也没有什么事可以打搅他一样。尽管在这种时节一个人处在荒郊野外绝不是什么好事,但是他却一点都没有不适。
蓑草摇曳的哗啦声越来越响亮了,最后,在他旁边的地方突然分开。
“回来了?”魏忠贤头也不抬地问。
“让公公受累了。”刘松平苦笑着向魏忠贤道歉,“罪过,罪过。”
“没事,能回来就好!”魏忠贤也笑了出来。“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
“公公还是想要去凤阳吗?”刘松平有些疑惑。
“去,当然去了!朝廷让咱家去,有没有收回成命,咱家为什么不去呢?”魏忠贤毫不犹豫地说,“再说了,如今天下之大,咱家还能去哪儿?不过……你们两个,倒是不用跟着咱家去了吧?好好好,早点散了吧。”
刘松平和齐望对视了一眼。“公公,恕难从命!”
“嗯?不行?”魏忠贤反倒有些惊奇了,“现在你们都已经走到了这个份儿上了,还跟着咱家做什么?你们不会觉得自己还是朝廷的人吧?”
“厉钊的话只是一面之词而已,朝廷并没有来命令说要我等更改行程。”刘松平颇为强硬地说,“既然如此,我等自然还要打起精神来,办好之前的差事,把公公安全送到那里,不敢有任何懈怠。”
“你们啊……你们啊……”魏忠贤明白了,然后禁不住失笑,“都是一群死心眼儿啊!好,好,那就有劳你们两位了,咱家感激你们。”
“多谢公公夸赞!”刘松平冲他行礼,“另外,在下也有一个不情之请。公公能不能将之前答应给我的东西,先给望哥儿呢?公公且放心,就算公公先给了,在下也绝不会食言,一定会竭尽全力达成公公所愿。”
“别,不用这么说,你的人品咱家当然相信。东西咱家刚才就给了小哥儿了,只是他不要而已,现在他想拿的话,直接跟咱家拿就行了。”魏忠贤再度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了那几张纸片,“你们且拿去吧。咱家到了凤阳之后,这些身外之物又哪里还用得上?”
“望哥儿?”刘松平瞟了齐望一眼。
在他的注视下,齐望迟疑地接过了这些纸页,收入到了自己的怀中。
尽管他依照刘松平的期望拿下了这些财物,但是他的心里还在隐隐有一种侥幸之心,希望京城里的形势不像厉钊说得那样坏,锦衣卫也还没有把他们两个视为叛贼,他们还有机会回到京城,回到那个他们祖辈父辈供职的地方。
世世代代侍奉的大明朝廷,又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割舍掉?
“三叔,这些是我们用血汗换来的,你叫我收下,我就收下,可是……可是我们并没有背叛锦衣卫啊!我……我不想就这样离开锦衣卫,然后隐姓埋名背井离乡过一辈子,至少先试试看还能不能回去吧?”齐望朝刘松平问,“要不这样吧,等我们把魏公公安全送到凤阳,我们就离开那里,然后三叔你先去江南等我,我去京城探探风声,如果平安无事我就回来接您,大家一起重归锦衣卫。如果真的有事,我再过来找你,大家就隐姓埋名算了……”
“如果你没回来呢?”刘松平瞪了他一眼,“是不是叫三叔就拿着这些财物,在江南隐姓埋名过一辈子,了此残生?”
齐望悻悻然低下了头,没有回答。
“你……你真是个傻小子!”刘松平一气之下,抬手就想打他,但是手在半空中的时候就已经牵动了身上的伤口,疼得倒抽了一口冷气,无奈只能放下了手,“傻小子,我知道你为何这么想,我……我也是和你一样出来的啊!但凡要是有点办法,我还会这么做吗?你知道出京之前,为了推掉这份差事,我做废了多大的劲?可是你把你当大明鹰犬,人家把你当什么了?我们世世代代为锦衣卫办差,可是上面说扔就把我们给扔出来了,就因为我们没钱活动,还白占了两个位置!上面这么对待我们,你……亏你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什么……”齐望又呆住了,他绝没有想到,在离京之前,看似颓废懒怠的三叔在看出了这趟差事的风险之后,居然还做了这么多运作。
可是,做了这么多运作,最后还是没办法避开这趟差事……上面老早就存了抛开他们两个的心思了吧。
锦衣卫……锦衣卫……我一片赤诚,居然就是得到这样的结果吗?
他的脑子混乱了。
“罢了罢了,反正东西都已经给了你们,要怎么处置也随得你们了。”魏忠贤看到他实在太过于苦恼,所以出言帮他解围,“你们先也别吵了,等把咱家送到了凤阳,你们想要怎么做再商量好也不迟啊。现在你们都受了伤,不先养养伤,吵架动元气作甚?”
“公公说的是。”刘松平点了点头,然后又瞪了齐望一眼,但是总算没有再说什么。
“你也别太为难小哥儿了,这孩子是个实心人,慢慢教就好了!”魏忠贤叹了口气,“大明要是多上一些这样的热血男儿,又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啊!”
然而,刘松平听了这话之后,并没有表现得欣慰,反而闪过了一丝黯然。
“大明就算这样的热血男儿再多少十倍,那也是要被自己人整死,于国于家何用?”
说完,不待惊愕的魏忠贤反驳,他转身就离开了。
接着,因为天色已晚,所以他们各自拾检柴火,烧起了个火堆。
好在现在小雪已经停了,因而这个火堆倒也凑合着点起来了,换好了衣物之后,他们凑近到火堆边,在树下铺了一个地铺休息,生者和亡者很快在寒风当中迎来了一个同样的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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