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潮水打来一个电话,要我帮他买两沓冥钞,因为今天是他爸爸的祭日。当然,我们住在工业园,那附近肯定没有花圈店之类的为死人准备的商品。
我最近才在市里找了一份工作。我之所以没有搬家,还住那么远的工业园,除了我和潮水曾经是同事外,还有,我只出三分之一的房租。
从我住的地方到新的工作地点乘公交车也要一个多小时。
我向领导申请只上早班或是中班,因为晚班没有公交车,没想到上面很快就批准了,特别安排我上长中班。对于这种恩惠,我想跟公司要启用一个新软件,而这个软件本身就是我的专业有关。
我下午两点钟从宿舍出发,晚上十点左右下班,正好赶上24路末班车回来。
早在工业园原来的公司上班时,关于幽灵公交车就有传闻了。
有人在深夜看到203路末班车呼啸而过,除了驾驶员,空荡荡的车厢里只有一个没有头的红衣女郎拉着吊环,而客车却风驰电掣般的驶向才修了一半的晨鸣大道,最后撞到山岩上。人们在现场只看到胸腔被挤碎的驾驶员一具尸体。
我和潮水骑自行车郊游,曾去过尚未竣工的晨鸣大道,除了一些土堆并没有看到山岩。我想可能是公交公司或私人客车之间,出于商业竞争才恶意编造谣言。
我下午没有抽出时间,但是我真就找到一家晚上还在营业的花圈店,店主因为加班给客户扎纸屋,所以迟迟没有关门。我买了两沓冥钞。
眼看着24路末班车驶来,我气喘吁吁地朝最近的站点飞奔,但还是晚了一步,因为站台上没有上下客,公交车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在我无奈地放弃追逐的时候,它却嘎地停了下来。
“谢谢!”我满怀感激地说道。
司机和坐在门首座位上的售票员谈兴正浓,对我的谢意充耳不闻。
我背着阿迪达斯圆柱形挎包,因为事先没有准备零钱,我不得不把衬衫、工作手册还有两沓冥钞翻出来,就为了抠出那几枚东躲西藏的硬币。
这辆公交车我确定以前没有坐过,因为司机和售票员都很陌生。
司机剃着光头,靛蓝制服穿在身上紧绷绷的,他面相虽然粗鲁但是开车的动作却非常娴熟,我几乎感觉不到客车已经启动了。
头发染黄的售票员一脸倦容,胸前挂着一个边角都磨损了的黑皮包,她朝我眨眨眼,嘴里却和司机说着话,她接过零钱的手,有着长长的红指甲。
24路可能是最后一批没有更新换代的公交车了。车厢是木地板,皮革座椅破破烂烂。
车内只有一个乘客,有的是空位,但是我还是习惯性地往后走,顺便观察了一下那位乘客。他坐在倒数第二排,是一位黝黑的中年男子,油腻腻的头发,穿一件薄薄的棕色夹克,正在闭目养神,在昏暗的车厢里看来就像一团影子。
我在售票员的座位上坐了下来,反正她也不打算坐回来了。挎包垫在身后,这样也好,我整天坐着办公正好缓解腰椎的酸痛。
我拿出mp3来听,老式公交车快散架了似的震动声被音乐隔绝了。
客车行驶在郊区的公路上,路边住宅的灯光也变得稀疏,黑夜里我根本分辩不清那些站点。我每天两点一线上下班,这样就是往返一年我也记不住中间那些站名。
车子忽然停下来,我用两根手指抵住售票员的工作台,防止身体前倾。
前门哧地打开,夜晚的微风带着附近化工厂排放的腥臭废气钻了进来。
这时我的mp3突然没电了,我听见座位下一只空易拉罐发出干燥的声音。
磨磨蹭蹭地、几乎是并排着上来两位乘客,一位身材高大的黑衣男子,头发稀疏、面色腊黄,有一双甲状腺似的肿胀眼睛,他向车厢里扫视一眼。
还有一位瘦削的女子几乎是粘连在他身上,在这样闷热的天气里居然穿一件红色大衣。对于她的体形来说,大衣显得过大,就像一个小孩穿着大人的衣服。她的头发灰暗,胡乱披散着;面色苍白,两眼深陷、颧骨突出,脸上几乎没有多少肉,仿佛大病了一场似的。
形同父女俩的乘客在前面椅子上并排坐下。黑衣男子靠窗,他的上身要比椅背高出很多,梨形的后脑勺保持着僵硬的姿势;而身边的红衣女子浓密的头发几乎把椅背包住,好像一不小心她就会溜到椅子下面去。
不知道为什么,我对mp3突然没电感到很懊恼,因为下午我给电池充过电。我把耳机绕起来看着漆黑的窗外,也许刚才专注听音乐思绪飘渺,一下子回到现实,我忽然觉得这辆公交车行驶的时间太过漫长。
总像哪里不对劲,我在座位上焦躁不安,我明明希望在冷清的末班车上能多一点热闹,但是我对售票员和司机没完没了的谈话还是感到厌恶。
百无聊赖中我开始寻找座位下那只发出响声的易拉罐,然而光滑的地板上除了一个踩扁的口香糖外并没有易拉罐。
抬起头来,窗外出现长龙一样新架设的路灯,终于快到工业园了,我心里多少有些安慰。
突然,玻璃上出现一个阴影,一股烟草混合着汗味立刻包围了我,座位震动了一下,我看到后面的中年男子这时坐到我身边了。我感到皮肤都收紧了,虽然是两个座位,我还是往里缩了缩,他没有碰我,但是我已觉得受到了侵犯。
也许他准备下车,我想。同时依旧看着窗外,其实通过玻璃反光我能看清他的一举一动。
他好象说了一句话。
“什么?”我的声音很大,我知道我的语气不怎么友好,同时乜斜着他搁在大腿上的一双苍白手。
售票员向后看了一眼,又看一眼,她因为和司机说到什么,哧哧而笑。
中年男子正襟危坐,闭口不语,好像并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
我又把头转向窗外,等他再次开口。
“我们下车。”
“我还没有到站呢。”
“听我的,现在就下车!”他带着一点命令的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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