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0 蛇与人(1 / 1)

六八年下半年,我刚刚参加工作。分配在基层公社。不过不是在公社革委会上班,而是在社直的一个单位。我工作的那个公社很小。面积小,人口少,公社的小街不过是社直几家单位位置所在形成的一条丁字路。我上班的那个单位,就在丁字路的那一横的中间。

六十年代,房屋的结构都是砖土的,并且形式大都一致的简朴。我上班的那个单位,就是三开间的类似民房的房子,据说,还就是租用的民房。三间房子里面,中间一间和右边的前半间是七字形对外营业的木柜台,后半间住着单位出纳。左边一间的两个门,对着柜台。这左边的一间,原来是单位会计一家住的。我分配去了以后,这一间房子便用土坯隔开了,临道的小半间,给了我住,会计一家住了后面的大半间。单位的头是当地人,家住在五里路之外的一个村子上。头是每天来回跑路上班的。

估计三间房子很有些年头了。无论内外,都显得很陈旧,好多地方都有剥落,露出了青砖和黄泥。尤其是我住的那小半间的墙根下面,有一个斜向外面的洞口,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怕怕的感觉。唉!那是过去的年代,要是现代人,那还不早就吵着要换房子了?不过话讲回来,现在也很难再看到这类房子了。除非是特别贫困的乡村。

我曾经在万籁无声的夜晚听着老鼠的吱吱声叫下床举着煤油灯蹲在那个洞口仔细观察过,我怀疑那是一个很大很深的老鼠洞。

我总是有点担心,哪一天里会不会从那个洞里钻出一窝的大小老鼠,然后在我那个半径不到两米的房间里上窜下跳?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情形,一定是很吓人的。

一天,我终于忍不住的对单位的出纳,一个带着一大一小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的离婚女子说了我的担心。她听了,先是一笑。说,老鼠哪里没有?、、、、、、我房间里老鼠更多!可是接着她又神情十分古怪的对我说,你那个房间墙根下面的洞,才不是老鼠洞呢!、、、、、、我听了心中不由一惊:还不是老鼠洞?!不是老鼠洞那又能是什么洞?!难道在那个深洞里藏着比老鼠更疹人的什么东西吗?!、、、、、出纳看我瞠目结舌的紧张样子,笑了笑,说你也别怕。你房里的那个洞,其实是一个蛇洞。你还没有分来的时候,这一大间不都是会计家住的吗,有一天,房间里不知从哪里进去了一条大蛇,会计爱人拎着一瓶在外面冲的开水一脚踏进房间突然看见大蛇的时候,吓的她掉了魂似的大叫起来。会计慌了,不知爱人出了什么事,来不及从柜台里转出来,一个翻身就从柜台跳出去冲进了房间。那蛇见人进来,贴着地面慢慢的滑向墙根往洞里钻,会计不加思索的拎起爱人刚冲来的开水对着蛇就浇了上去,那蛇负痛,扭动着身体直钻入洞中去了。也是这个时候,会计一家才知道墙根下那个看起来不起眼的洞原来深的能钻进去一条大蛇。当时会计爱人看着那条被浇了开水的蛇钻进洞里以后,就责怪丈夫不该用开水浇它,说,要是烫死了在洞里以后这房间还不臭的人不能住了?要是没有烫死它,以后蛇出来报复又怎么办?会计说爱人讲鬼话。蛇又不是人,哪里还有什么会报复的事情。

会计爱人说你怎么能烫它呢?它走了不就算了?还烫它?你这事做的、、、、、、唉!会计我说个老实话,是我想到平时难得看见一点油晕,要是烫死了它烧烧不是一锅好菜?他爱人说再馋也不能想它的肉吃!

出纳说我你分来也有两个多月了?你房间里闻没有闻到过臭味,腥味?我耸耸鼻子,说好像没有闻到过。我说要是那条蛇死在了那个洞里,恐怕就不只是我一个房间能闻到臭味腥味了。她一摊手说,那蛇可能就没有烫死!要是烫死了,肯定要臭的!我说蛇这种小动物是有灵性的。我在学校时有一天晚上去上厕所,看见厕所旁边的草丛中躺着一条蛇,等我从厕所出来,看见那一片草丛竟然像是被阵风犁过一样的起伏着,一个同学尖叫着说快来看!快来看!来了好几条蛇把那条蛇抬走了!当时的情形是,那条蛇被架在几条蛇的身体上,几条蛇慢慢的从草丛中滑走了。我曾经为蛇的这种互救精神感动了好长时间。也许这就是几十年过去我仍然记得这件事的原因。我又说了一句,蛇是有灵性的。出纳看看我,说是的。你没有惹它,它就不会来惹你的。话是这样说,但我住在那样一个曾经有蛇出没过的房间里,心里总是有点怕怕的。原来是怕钻出一窝大小老鼠,现在是唯恐哪天撩开蚊帐翻开被条时会触到蛇那冰凉冰凉的身体。那时候人真是很呆,就不知道弄点水泥把那个洞给糊起来!呵呵!不过,那个时候在那样一个小公社里,能不能找到一点水泥还真是一个问号呢!

我到那个单位上班的第三个月,有一天,从县里开会回来的头带回了一个消息。头告诉我们说,上级要我们自己盖房子了。唉!这过去,就是过去。现在是积极争取立项盖房子,那时是上级“要”下级盖房子!两下相比,真是大不一样呀!上级要我们盖房子是简单的一句话,可是盖房子偏偏不是一句话就能了事的一件事呀!有俗话说,“与人不和,造船盖屋”。那意思是,造船盖屋是一件很花时间很花精力的事情,造船盖屋的人是再也没有时间去和人家闹矛盾的。我们单位的那个头,是一个怕费神的人。他不想把这件事揽在自己手里,那么,这件既花时间又精力的事交给谁去办呢?单位带我在内就四个人,头肯定不会把这差事交给我,而出纳一人拖着两个孩子,几乎,不,就是没有那个可能来干这件差事。那剩下的,唯一的能够担当此任的,就是会计了。而会计本人呢,也正跃路欲试。因此这事几乎一点周折没费的就落实到具体的人来管了。

我分到这个单位的这三个月,做的是记账的工作。我没来之前,记账主办都是那个会计一个人。现在会计要去盖房子了,他的工作便交给了我。说老实话,工作是一点不忙。就巴掌那么大的一个地方嘛,能有多少业务。再说,就是忙一点,我也是心甘情愿的。毕竟是盖新房子了嘛。房子盖起来之后,我不就能脱离这个让我怕怕的墙洞了。再不用一下担心老鼠一下担心蛇的了。要盖新房子,单位的几个人里,可能我是心情最为高兴的一个人了。

我们单位盖房子的事就这样定下来了。

那时候盖房子可不像现在这样钢筋水泥的干,那时候用的是砖瓦黄泥和木材。砖瓦不成问题,我们那个公社就有砖瓦厂,无需外购。黄泥呢,更不用说了,乡村里到处都有上好的粘性黄土。差的是木料。什么大梁,檐子,大小门的,都离不开木料。那时候用木材不像现在想买就买。无论公私要用木材都得经过批准。批你几个立方,你才能在木材产地买几个立方的树料。否则,就是违法。我们那个公社是一个丘陵地,说无山,处处是小山坡,说它有山,山上全是一些灌木丛,难得看见一棵像样的大树。因此,这盖房子的木料就得从外面解决。在离我们公社二十多公里的另一个公社,却是一个树木成林专出木材的地。会计接手盖房这件事以后,表现的很积极,找人批计划,找人落实盖房子的材料,等等,都是他操办的。两个月下来,砖呀瓦呀都运到了位,剩下的木材一样,会计也准备去把它运回来了。那时大货车少,要把木材运回来,只能请公社的拖拉机。

那天,拖木材的拖拉机一早出发了。会计夫妻俩人坐上了拖拉机,一摇一晃的在乡村土路上行进倒是别有一番的自在。会计去拖木材,他爱人要跟着干什么呢?这是因为他爱人说要跟着出来透透新鲜。会计一向对爱人是言听计从,她要来,他就不会反对。前面说过,那个公社多山区,一路上的路面不好,有许多的坑洼,拖拉机越过坑洼的时候,就不是一摇一晃的自在而是前颠后倒的受罪了。那是春末季节,天气晴好,暖风阵阵。会计手里抓着一袋子干粮,他的爱人在怀里抱着一瓶开水两只瓷缸。带开水一是路上要喝,二是准备泡干粮用。一路颠着颠着,也快到目的地了,谁知就这时前面一个大坑迎面扑来,拖拉机手不及避让,前冲后倒猛的来了一个大幅度的颠簸,随着这一个大颠簸,他爱人怀中的那只水瓶像是被人夺了一样一下飞了出去,巧巧的落在了会计的大腿上,然后炸开了。会计一声的惨叫,早上刚灌的那瓶开水几乎一滴没有流失的全倒在了会计的一条大腿上。因为天气暖和,会计只穿了两条单裤,那瓶子开水可就烫了他一个实实在在。他爱人慌了神了,伸手就去拽丈夫的裤子,就那样的快手,会计大腿上的皮也已经随着裤子一起下来了。

会计身体的下面只剩了一条套在腰间的大裤衩,那条被烫的大腿眼看着红起来鼓起来,然后变成一个一个亮晶晶的大水泡了。会计痛的捧着那一条腿咧着嘴直吸气,说痛死了!痛死了!你把我的皮都拽下来了!那副样子既滑稽又可怜。会计爱人心里心痛嘴里却不饶人,说我不赶紧拽,你那腿上的一层皮真要跟着裤子一起裉下来了!我讲那天你不该烫那条蛇!我讲那天你不该烫那条蛇!我说蛇会报复的,你还说我讲鬼话!这下好了,它来烫你了!水瓶抱在我的怀里的,要不是它来报复你,开水倒也只能倒在我身上,怎么也不会飞到你腿上去的。这不是它来报复你又是什么?!你看看,你看看,连烫的位置都是一样的!这不是我讲鬼话了?又大声吆喝着拖拉机手赶紧把拖拉机开到公社医院。在那个公社的医院里,医生虽然给会计的那条烫伤的腿作了紧急处理,但是因为烫伤的面积不小,路上又受了灰尘感染,加上天气热,会计回来以后,吃药打针的却总是难以见好,足足吃了两个多月苦头,会计的大腿上那偌大的一块伤疤才算完全结痂慢慢长出新肉来。而那一段时间内我们几个人,包括公社小街上的所有人,听的最多的就是会计爱人说的那句“我说蛇是要报复的嘛!他不信!你烫了它,它能不来烫你?好了,这下他信了!”她每说这话的时候,会计就要嘿嘿的看着她笑一下。出纳听了,则抿了嘴看着我窃笑。我在那个公社工作了几年,在男人们只穿大裤衩的夏天,会计为了凉快,也不管那一大片的疤痕惹不惹人眼,只穿了大裤衩子满小街上的跑。

至于那木材的事呢?呵呵!因为那天遇上了那档子事,木材就没有运了。最后那木材还是我们那位怕烦神的头去运回来的。新办公房是那年的十月落成的。五大间。最西头一间外开门,会计一家住。这四间中间的两间营业,柜台外面的那边一间,出纳住了大半间,留了小半间做机动用房,柜台里面的那边一间,半间做了账表保险柜存放处,另外半间做了我的房间。离开了那半间有蛇洞的老房子,我的情绪嘛,用现在的话来说,是“爽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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