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哒、喀哒——随着几下轻轻击打,火石上迸溅出耀目的火星,“嗤拉”一声点燃了半截蜡烛,令原本昏暗的室内顿时光亮起来。
但不到一眨眼的功夫,烛火便已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的寒风扇灭,同时响起了夹杂着剧烈咳嗽的怒斥声:“……天还亮着呢……咳咳……点什么蜡烛……败家子……咳咳……不知道时日艰难……”
那是一个年过六旬的老者,余怒未消地缩回手,又用力裹了裹身上那条补丁百叠的破被子,老者发出了新的指令:“去,把阿二阿三都叫过来……”
很快,三个年青人聚齐到了床前,看着床上老人连咳带喘的狼狈模样,三个人的眼睛里都有着隐秘的兴奋。
——总算等到这一刻了!死老头子终于还是要把钱财交出来了?
的确,此刻躺在床上的枯瘦老者,正是他们三人的亲生父亲,卧病在床已经有两个来月光景,但做儿子的眼看着父亲渐渐不起,心中却是欢呼雀跃,欢忭莫名!
说起来倒也很难责怪他们不孝,事实上,远乡八邻的人都知道,这个名叫周求富的老者,那可真是位“蚊子腹内剜脂油,鹭鸶脚上劈精肉”主儿,一辈子吝俭成性,穿得是破衣烂衫,吃得是糠秕拌饭,等闲日子里不见油荤,逢年过节煮上半条咸鱼已是一等一的奢侈享用。周妻耐不住丈夫刻薄,十多年前跑到娘家就再也没有回来,如今剩下周氏父子四人,一溜儿站出来,个个鹑衣百结面有菜色,无论是外形还是气质,都与街上的叫花子几乎一般无二。
如果家里真的是穷,那倒也认了,可明明周家世代经营,家产少说也在百万以上,怎么不让三个儿子恨得牙痒痒?但无论他们怎么旁敲侧击,周求富就是不肯松口,那百多万钱财究竟是深挖窖埋?还是外放钱庄?——看来不到周求富咽气那一刻,任何人也别想摸着一个子儿了。
眼下大约是觉得自己病将不起,才将儿子们叫到跟前准备传家授产?借着渐浓的夜色掩饰,兄弟三人彼此对视,唇边几乎都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然而令他们万分失望的是,在几乎长达半个时辰的训话中,周求富并没有提及关于财产的任何话题,而是反反复复地强调持家之道切记节俭节俭再节俭,并且大量传授了自己几十年间积累的省钱秘术,直听得三个人腿软腰酸,几乎没有一屁股坐倒在地。
“呸,看来老头子是想把这些钱带到棺材里去了!”踏出父亲的卧室,老三第一个忍不住骂出了声:“害得到现在都没人肯和我们结亲,周家就等着断子绝孙!”
另外两个儿子虽然没有作声,但显然他们的想法和老三并无二致,从这天起,三兄弟就再也没了做孝子的耐心,极少到父亲床前问汤问水了。有时候听父亲在房内实在叫得急了,才你推我我推你,不情愿地去应上个卯。
终于在腊月将尽的这一天,周求富自觉大限已到,再次将三个儿子唤到了床前,然而还没来得及开口说到正题,一口浓痰就不偏不倚地堵住了喉头,周求富双手在胸口用力抓爬,却始终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
“爹,你是不是有要紧的话说?”大儿子还比较含蓄,兀自在床边躬身询问,二儿三儿早已急不可耐地扑上前去,抓住周求富的肩头用力摇晃:“家里的钱都藏在哪儿呀?”
“是呀,快点说出来!”
在两个儿子剧烈的摇晃之下,周求富最终也没能作出任何交代,只是抬起手,勉强地在半空中划了个不知所以然的圆圈,头颅便已无力垂下,再也没了生气。
捶胸顿足地痛哭了一顿之后(当然哭得是银子),周家的三个儿子立刻开始了浩大的寻宝工程,但几乎将老宅全数拆平,他们也没能寻出一两金银,眼看着父亲的尸身已经散发出异味,才不得不悻悻然地将他落了葬。当然棺材是买不起了,只能将就用一领破芦席裹敛,胡乱埋入了荒冈。
坐在空荡荡的老宅里,周家三子欲哭无泪——虽然明知这世上有百万银两是应该属于自己的,但却偏偏无迹可寻,如今无论甘心与否,他们的下半辈子势必要过辛劳作工、省吃俭用的苦日子了——从某个角度上讲,周求富到底还是成功地将家产带入黄泉,达成了将几个儿子变成真正穷人的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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