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年明的脚步一顿,回身对着龙倾寒黯然道,“不错,当年我归来后,发觉覆阴教已是一片血海,你们不见了踪影,我便四处去寻可有活口。寻到半山腰时,瞧着一身穿袈裟之人正抱着你娘,那时我以为那人是要伤害你娘,便将他打了下山,带着你娘走了。后来我方知,那人乃是了尘方丈,当时他只是想替你娘收尸。唉,之后我带着你娘的尸首去寻书青,在山崖底,发现了书青的尸首,他的尸首……”他抬手掩起了面孔,似是不愿再回忆过往,悲戚地摇了摇头,“罢了,不多说了,后来我便带着他们的尸首回到了教里,将他们合葬,而自己则一人在此度日,一直到凤小子带着你归来。初见你时,我便觉你同书青和雨杉甚是相似,但凤小子一直同我使眼色,我便觉有异,后来他私下同我说了你的身份,说实话,我本先是不大同意你们俩在一块的,毕竟子玥你是书青与雨杉唯一的血脉,同凤小子在一块后,你们便绝后了。可看到凤小子为你无私付出了那么多,若再反对你们,那我便太残忍了,左右当年丢下书青的凤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让他们绝后也好。”
“嗤,”凤璇阳嗤鼻了一声,“若非为了给子玥隐藏身份,本座也不会取凤姓。”
龙倾寒一顿,疑惑地睇了凤璇阳一眼:“我记得,你是幼时到九天教后,便换了名罢。莫非那时你便知晓我爹乃是凤家人。”
凤璇阳努了努嘴,忽而想起什么般,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玉佩,重重地放到了龙倾寒的手里:“呶,拿去罢,这本是你们家的东西,是我为了隐瞒你身份才拿去的,便是这东西告知我你爹是凤家人的。”
“嗯?”龙倾寒接过一看,这是那时在骨都,与万重良谈及凤家时,凤璇阳拿出来的玉佩,之后他便再也未见过。自己一直都未想过,这东西应是自己而非凤璇阳的,而瞧凤璇阳这般一点也不爱惜这玉佩,可见他对凤家的深恶痛绝。
龙倾寒拿着这玉佩左右翻看了一遍,也未发觉有什么特别之处:“你是从何瞧出这玉佩同凤家的关系的,不过是上头有个凤凰罢了。”
“这还不够么?”凤璇阳走了过来,“再者,你瞧瞧地上的阴影,”他从身后环上了龙倾寒的腰肢,拿着他的手对上了天边的红日。
龙倾寒顺着他所指,低头望去,惊见在日光照耀下,这玉佩在地上落下了一个阴影,阴影本没甚可奇的,但这奇便奇在那玉佩中央凤凰的阴影,在阳光穿透下,竟赫然现出了一个形似“凤”字的形态。
“瞧着了罢,”凤璇阳似要讨赏一般,将脸蛋凑了过来,“一般凤形玉佩,又岂会大费周章在凤形上动手脚,非要露出个‘凤‘字,很显然,这是刻意为之。是以本座便猜到,这可会是凤家人。子玥,你瞧为夫如此厉害,快,来赏一口。”言罢,将这脸又凑上了几分,然而龙倾寒却是一巴掌拍开了他的脸,淡淡地道:“走开。”
“嘿,你竟敢打为夫。”凤璇阳一恼,就冲到了龙倾寒的身上,似个孩童一般跟龙倾寒扭打起来。
俞年明无奈地摇了摇头,怅惘地看了一眼这生活了数十年的地方,又望着前方正在打闹嬉戏的两人,心头忽而好似放下了一块重石一般,一片舒坦。他转过了身,迈着细碎的步子离开了,守了二十年,终于得以圆满。
当凤龙两人的争斗,以凤璇阳跳到龙倾寒身上挂着死缠不动而告终时,他们才发现俞年明早已经走了,龙倾寒有些不悦地蹙起了眉,拍了拍他身后之人的臀部,嗔怪道:“瞧你胡闹,外祖何时走了都不知。”
“怕甚呢,晚间还会归来的。”凤璇阳就着地利之便,狠狠地咬了龙倾寒的耳朵一口,瞧着他的耳根霎时变红,更觉有趣,忍不住又咬了另一边的耳朵。
龙倾寒伸手揉掉自己耳朵上的唾沫星子,将手上的唾液蹭回到凤璇阳的脸上:“下来,重死了。”
“不下,”凤璇阳同他拗上了,将缠在他腰肢的双腿又紧了紧,耍赖道,“当年为夫背了你那么久,你多背为夫一下都不成么。”话语一落,只觉自己身下的人身体颤了颤,而后,一双手伸到了自己的膝弯处,将他的双腿架了起来,稳住了他晃来晃去的身子。
“子玥?”凤璇阳惊愕地看着龙倾寒的动作,他原以为龙倾寒会将他甩下去,却没想竟是要背起他。
龙倾寒却未多说什么,默默地背着凤璇阳迈步走了起来,细碎的步子里沉淀着他多年来的心愿:“其实,恢复记忆后,我便想着能背你走上一回。”
缓步着走出了庭院,面对一片辽阔的前方,又踏足随意朝一个方向走去,穿过花园,行过水榭,龙倾寒一直都未说一句话,而凤璇阳竟也乖巧地没有逗弄他,只是双手揽着他瘦削的肩头,将自己的脸蹭到他滑腻的肌肤上。轻热的呼吸喷洒在自己的脸上,龙倾寒时而被呼吸弄得痒痒了,便会侧过脸,示意凤璇阳给他挠挠。
凤璇阳见之,好笑地啄了他几口,又舔了几下,恼得龙倾寒故意使坏掂了凤璇阳几下。
两人始终没有说话,只有无声的亲密动作在诉说着两人的甜蜜。
一直到行到练武场时,龙倾寒才缓缓开口:“我依稀记得,幼时你初学武,便是外祖教你的罢。”
凤璇阳极目远眺,此时练武场上,正有教众在比划招式,看到凤璇阳两人到来,都齐齐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恭敬地抱拳唤上一声“教主夫人”。
把手一挥,让教众继续他们的练武后,凤璇阳笑着答道:“是极,那时老头子送了我一把剑,名唤逐日,还教了我三招不入流的招式,啧啧,不提也罢。你还小,只能在旁蹲蹲马步,看我们练剑。那时的你可乖了,蹲马步累了,会自个儿搬个小凳子撑着颔在我身旁看着。每次你一出现,我便觉浑身充满了干劲,连老头子都说你是我练功的动力。可惜后来,覆阴教一战后,与老头子失了联系,那把逐日也不见了踪影,是以为了纪念我那把剑,我便将我的名字里安了一个阳字。”
龙倾寒默默地看着那片恢复了原样的练武场,摇头叹道:“可惜,我都忘了,大概是太小的缘故罢,除却当年对我印象深刻的记忆,其余,嗤,真是忘得一干二净。”
凤璇阳搂紧了他的肩头:“你忘了,我却还记得,我们边走我边告诉你。”
“好。”欣慰一笑,龙倾寒背着凤璇阳折过了身子,又朝前方走去。他一路毫无目的地行走,凤璇阳一边亲昵地给他道出过往,一边时不时亲他给他拭汗,两人的嬉笑声走遍了整个覆阴教,流转了千百步远。
直待两人伫立在一座坟前时,龙倾寒才轻轻地放下凤璇阳。
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龙倾寒低眉道:“原来背人是这么累,当年,你辛苦了。”
“不辛苦,”凤璇阳给他揉了几把,按捏了几下,“嫌辛苦又怎能把媳妇背回家呢。”
“嗤。”龙倾寒笑了出声,也未怪责他嘴里的那个媳妇,他拉着凤璇阳到了墓前,撩袍双双下跪,重重地一同嗑了三个响头。
“爹,娘,孩儿回来了。”一磕头,语带悲戚。
“孩儿因事,将你们忘了多年,若是爹娘在天有灵,希望你们能原谅孩儿。”二磕头,目中带泪。
“孩儿已同修鸣成亲,今生必相互扶持,重建覆阴教。”三磕头,泫然涕下。
“如今孩儿已替爹娘洗去冤屈,以还爹娘清白,你们在天有灵,可安息了。”
两人同磕,相扶站起,龙倾寒轻轻啮咬了一口自己的食指,待得血珠渗出后,将手指沾上了墓碑上的字迹,一笔一划地将因岁月而被风蚀掉的字体重新描摹书写。
每一字都如同在他心尖上刺上一刀,昔日的容颜已经忘却,当年的爱语已散落尘埃,他忘了他们四十年,忘了自己的过去,忘了自己的双亲,这是何等的悲哀与不幸。
但最后一字落下时,他已是泪流满面,只能无力地靠在凤璇阳的怀里,失声大哭。上一次来瞧这墓碑时,是以局外人的身份来瞧,殊不知,真正的局外人,是凤璇阳,而非自己。
凤璇阳加紧了这个爱抚的怀抱,一下又一下地顺着他的背,安抚他激动的情绪。
最后,他抱起了哭得无力的龙倾寒,转身而离。
在他们离去后,天边一柱日华悄然落到了墓碑之上,飘渺的云雾一过,袅袅的白烟从墓碑中升起。有那么一瞬,墓碑好似上头浮现了一男一女的身影,在静静地看着远去的两人,但很快,身影又悄然逝去,只余孤寂的墓碑在风中伫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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