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川市多雨,入秋以来整整一周都是阴雨绵绵,城市被雨水泡软了,一地的枯枝败叶。
方举将车子停在小区外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下,雨刮器左右摇摆,将车子前方玻璃刷出一小片清晰区域。他手指屈起,无意识敲打着方向盘,一下又一下。
不知道等了多久,忽见一道娇小的身影推开了小区大门右侧的小门,紧紧握着伞柄,踩着积水飞快往里走。方举立即坐直了身体,定睛看了几秒,掏出手机迅速拨号。
“险哥,嫂子回来了。”
挂了电话之后,方举打开车载广播,身体放松往后靠,发动车子打起方向盘,跟着广播愉快地哼起歌来。
——
许棠跑进楼道之后收了伞,捋了捋凌乱的碎发,一边拍打湿透的双肩一边跺脚。
声控灯没亮。
许棠又跺了一下,仍然没亮。
黑漆漆的楼道里一股霉味,许棠摸出手机照明,绕开墙脚下邻居堆积的蜂窝煤,慢慢往上走。快到三楼时,手机屏幕暗下去。许棠正要按键,陡然屏住了呼吸——前方一点猩红的火星,浮在黑暗之中。
许棠手臂上立时起了一阵鸡皮疙瘩,手指贴着按键,摩挲两下,又收了回去。
她一面安定心神,一面估摸着前方那人与自己的距离。二楼长年无人居住,如今之计只能祈祷自己能顺利跑到小区门口,或者尖叫声足以惊动楼上。
就在她计算逃生方法之时,前方那点火星微微一闪,紧接着动了一下。
许棠身体僵直,随着前方第一声脚步响起,顿如觳觫的猫汗毛倒竖,她扔了雨伞,按亮手机,朝着楼下飞奔。
后面脚步跟得更快,许棠不过跑了五六步,手臂已被人攫住。她正要尖叫,那人另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而后夺了她掌中手机,“别喊!”
许棠顿时停止挣扎,瞪大了眼睛。
“我现在松手,许海棠,敢喊我就在这里办了你。”
许棠眼睛瞪得更大。
那人松开了手掌,将手机塞回她手中。
许棠大口呼吸,连忙按亮手机屏幕照向那人,眉目深邃,鼻锋英挺,许棠张口数次,终于发出声音:“……周险。”
周险将她扔在地上的雨伞拾起来,许棠借着微弱的亮光打量着周险。他穿一件黑色风衣,拾伞的那只手上戴着一只黑色的皮手套,脚下黑色皮鞋上沾了些许泥水。
周险直起身看她:“你住几楼?”
许棠立即挺直身体:“你不能上去。”
“不能?”
许棠倔强看着他。
“真的不能?”
许棠不说话。
周险也不说话了,往前一步抱住许棠的腰,往上一托,轻轻巧巧扛在了肩上。
许棠陡然倒立,吓得一声尖叫,像条泥鳅似的扭动起来。周险将她小腿一折,紧紧扣住,问:“几楼?”
“放我下来!”
“你不说也行,我一家一家敲门去问。”说完刻意停了几秒,似乎留给她坦白从宽的时间。
僵持片刻,许棠终于妥协,郁闷地说了句:“六楼。”
许棠倒立着,只望见他的脚后跟,步伐大而有力,倒是跟以前一样。
上去之后,许棠一边拿眼角余光斜睨着周险表情一边慢腾腾掏钥匙开门。周险站在她斜后方,又点了一只烟,脸上神情霎时隐在一片缭绕的烟雾之中。
门刚刚开了一线,周险手臂伸过来使劲一推,也不等许棠邀请,率先迈进去。
“换拖鞋!”
“哦。”周险刹住脚步退回来,往门边的鞋架上看了一眼。鞋架上摆着两双拖鞋,都是女式。许棠连忙去找鞋套,周险却蹬了脚上皮鞋,穿着袜子径直走进去。
许棠无语看了他背影一眼,抬手去按开关,果然没亮。她换了拖鞋,在抽屉里找了把上回过生日没用完的蜡烛,然而没找到打火机。
她抬头看向坐在沙发上的那团阴影,“借下打火机。”
那边半晌没动,许棠又催了一句,他方才慢慢吞吞走到她身旁。
许棠等他掏打火机,等了数秒也没见他动作,只好又借一次。
“口袋里,你自己掏。”
许棠无奈,朝他风衣口袋伸出手去。手指刚刚够到衣袋,忽被周险紧紧捏住。许棠心脏霎时猛地一跳,下一瞬周险伸手将仍在燃烧的烟头扔进桌上的玻璃杯中,抬手捏住她下颔,猛地低下头去。
许棠被他这一下撞得齿关发酸,眼泪都流了出来。呼吸被浓烈的烟草气息和周险身上雨水尘埃的味道紧紧缠绕,让她有种濒于窒息的错觉。腰被周险戴手套的大手箍住,疼得仿佛骨头生生折断。
最初许棠还在挣扎抵抗,不知不觉间却渐渐放弃,心脏因为周险凶狠而毫无章法的吻陷入一种莫名的悸动。
四年前渡河镇逼仄的阁楼上,灯光昏沉,床单和枕头一股潮湿的霉味,窗外雨声磅礴,也是同样的悸动,让她心脏仿佛置于紧绷的弦上,久久战栗。
——
许棠第二次和周险打交道,是四年前高三下刚开学的时候。那时虽已立春,渡河镇仍然寒风料峭,只有正午时分,太阳才肯从浓云里露小半个头。
许棠的邻居蒋禾花刚上初一,那天中午一边哭一边来高中部食堂找她,说是用来交学费的三百块钱被街上的小痞子抢去了。
渡河镇弹丸之地,被镇上的不良分子划分为三块,也学古时三国“争霸割据”,平日里三天一斗殴,五天一火并,闲暇时候就在校区附近“宰羊子(敲竹杠)”。
禾花家境困难,父亲打散工,母亲无业,弟弟刚满五岁,家里还有个重病的奶奶,平日里一分钱都掰成两半花。这三百块钱学费,是她自己摆了一冬天的地摊辛辛苦苦攒下来的。
许棠也为难。她家境况虽说稍微好些,但刚刚过完年,吃穿用度一花销,家里的活钱也都花得差不多了。还有一笔整钱,是给她上大学和弟弟盖房子娶媳妇儿用的,轻易动不得。许棠过年收的那点压岁钱,也早就上交充公了。
想来,只能报警。
去了派出所,禾花跟民警描述了那人长相,民警备了案,说是立查。两人回去等了一周,却是了无音讯。
许棠便又去了一趟,结果对方只说那群小流氓四处流窜,想把钱追回来,恐怕没那么容易,让她们再多点耐心。
许棠有耐心,禾花的班主任却已耐心告罄。除了禾花一人,全班学费都已交齐,班主任天天耳提面命,甚至在班上点名批评。禾花面皮薄,哪里受得了这个,回头就找许棠哭诉。
等是等不得的,便只剩下守株待兔一条路可走。
许棠估摸着三百块也就是那些人打几场台球混几次夜场的钱,不久之后肯定又要寻人下手。每次晚饭时间,她便端着饭盒跟禾花蹲守在学校后门巷子里头。蹲了三四天,竟真让她等到了。
许棠饭盒刚揭开盖子,就听见远处传来摩托车突突突的声音,抬头一看,三四人在滚滚尘土中疾驰而来。
许棠忙将盖子重新盖好放回塑料袋里,动作刚停,几辆摩托已经近在眼前。禾花悄悄指着车上一人,耳语说:“就是他。”
许棠点头,低声说,“按我们之前说的,往巷子里面跑,从卖冰棍的那家店里出去,绕去门口喊保安过来。”
禾花声音有些哆嗦,望见那三四人正从摩托上跨下来,低声问:“许棠姐你一个人不要紧吧?”
“快去!”许棠将禾花肩膀一拍,她立即如离弦之箭朝里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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