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这样说?”沉默了一下,言白问道。
阴影里阿尔托莉娅似乎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只是我的直觉告诉我的。”
言白也忍不住想笑:“我以为我们两中,我是负责预言的那个。”
“梅林大法师的预言闻名大陆,红龙和白龙,英格兰和威尔士,告诉我,那个时候你真的看见了未来吗?”阿尔托莉娅难得对这个表现了兴趣,像是所有小孩子听见父母说睡前故事之后会追问这些是真的么一样,她的眼睛闪闪发亮。
“是真的,我的陛下。”
“所以这是你来自另一半血统的赠予吗?”阿尔托莉娅突然想起什么,再次露出尴尬的表情,“抱歉,我不该提起的。”
“……不该提起什么,我是半梦魇么。”言白这次是真想笑了,回想一下他的确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真正的身份,所以无怪他们参考爱丽丝传播的流言认为他真的是一个人类女性和梦魇的后代,谎言重复千遍就成了事实,再加上他的默认,所有人都以为梅林法师的魔力来自传说中那可怕的怪物。
而他为什么要默认呢,或许是因为不想让人知道他是精灵王的儿子,不希望自己父母的过去成为众人口中的风流韵事,流言总是很难把握的,任何人也不能保证经过无数人的口事实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这点不要说他,精灵王都不敢保证。
“所以那是真的吗?你能看得见未来?”阿尔托莉娅体贴地略过半梦魇的话题,重新挑起前一个相对安全的问题。
“是真的,我想这么多年我学到的最大的教训就是自己坚信的真的不一定是事实。”言白想了想补充道,“大概是因为我以前真的太傲慢了吧。”自以为经历了那么多,所以自己相信的就一定是正确的,然而没有人是永远正确这条简单的道理都被自己忘得一干二净。
“所幸你现在已经不是以前的你了。”阿尔托莉娅笑了起来,拍了拍言白的肩膀,“任何人处在你这个位置上都会傲慢的,别担心我的朋友,我会一直监督着你,就像你监督着我一样。”
言白知道她值得是自己的地位和魔法能力,只是关于这句话他想到了另一个含义,任何人像他一样经历这么多都会变得傲慢,那么那个和他有相同经历,经过无数梦境,现在可能已经永远留在梦中的女孩呢?她是不是也曾傲慢过?目空一切,觉得自己才是最正确的那个?
“陛下,王后在找您。”侍女的话打断言白的思绪,回过神他朝阿尔托莉娅眨了眨眼:“快去吧,你们可真是一刻都不能分开。”
阿尔托莉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默认了这句话,站起身准备离开,却在刚抬步的一瞬被言白拉住衣袖:“记得,不要伤害你喜爱的人,也不要被他们伤害。”
她张嘴刚想说什么,却发现袖子已经被放开,言白朝她笑了一下:“快去吧。”
那边侍女再次急匆匆地拎裙行礼“陛下”,阿尔托莉娅只能冲言白点点头,就随侍女离开了。
待两人从回廊的拐角消失,整个庭院再次变成自己一个人后,言白叹了口气。他静坐在石阶上,看着萤火虫飞舞的姿态,回想起阿瓦隆的精灵森林,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再回去看一眼……
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让他惊醒,言白直起身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靠在石柱上睡着了。四周宫灯已熄,萤火虫也不见踪影,今晚的月亮被厚厚的乌云挡住,所以连月光也没有,整个庭院黑漆漆一片,只有植物们弯成各种姿态的黑影默默注视着他。
衣料的摩擦声再度响起,证明不是他梦中的声音。言白揉了揉太阳穴撑起身站起来,动作却在听见一个名字时顿住——“薇薇安”。
声音也很熟悉,是舞会上那个金发骑士吧,言白维持着半起身的动作静静地想,慢慢直起身。
“凯斯,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这么晚了,我该回去了,谢谢你送我到这里,后面的路我自己能走。”薇薇安甜美的声音在黑夜里也像蜜糖一样,能吸引各种被迷惑的蜂蝶。
“薇薇安……我……”男子的声音有些忐忑,更多的是坚定,他吞吐了一下就下定决心,字正腔圆地告诉薇薇安,“我爱上你了。”
言白扶着回廊石柱的手瞬间收紧,用力到快要捏碎了大理石雕成的柱子,他屏住呼吸和凯斯一起等待薇薇安的回答。
“谢谢你,凯斯。”薇薇安的声音很平稳,“但是,抱歉。”
“薇薇安?可是……为什么?”听起来凯斯很惊讶也很不甘心,他追问着。
“我有爱的人了,所以抱歉,凯斯。”薇薇安的裙摆再度窸窸窣窣响起,她从月桂树后面走出,沿着庭院中的小道向她的房间走去,毫不留恋的背影刺痛了求爱者的眼。
“是谁?薇薇安是谁?”凯斯顾不得压低声音,放开了嗓门站在原地高声追问,“你爱上的人是谁?我认识吗,难道是梅林法师?”
听到自己的名字言白愣了愣,可惜薇薇安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不但没有停下反而加快了脚步很快就消失在黑夜里,留下凯斯骑士怅然若失地呆站在原地很久才垂头离开。
言白犹豫了一下,随着薇薇安的路线悄无声息地来到她的窗前。他看见头顶上的石窗里透出昏黄的光线,穿过绣着图案的窗帘,照射到院子里,照亮一小片灌木丛和玫瑰。夜晚温暖的空气充斥着甜腻的花香,言白就这样默然站立在窗台下,注视着屋子里烛光熄灭,也依旧长久地注视着……
第二天按照约定,言白带着薇薇安游览白城。一路上薇薇安兴致很高,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像个孩子一样到处乱跑,言白不得不好几次拉住她防止她被载满鲜花瓜果的马车撞到,或是被一盆污水泼了满身,前者是在国王大道上,后者则是在贫民窟的小巷子里。言白自己也很少踏足这个地方,再繁华的地方也有贫穷,越是明亮的地方阴影处就显得越加黑暗,地面的石子路坑坑洼洼,积满了灰黑色的水,时不时从两边的屋子里还有一桶新的液体加入它们。旁边的屋子都是用破木板和布条勉强拼凑而成,中间仅留两人并排而行的狭小窄道,当薇薇安和言白这两个格格不入的人走在这条小巷里时,周围的人就像围观怪物一样,站在两边默不作声地打量他们。
之前还很兴奋的薇薇安走了一段路后就越来越沉默,她环顾四周,表情很沉重。言白有些担心,便低声问:“没事吧?”
薇薇安摇摇头,悄声靠在他耳边道:“只是很难过,原来白城也有这样的地方,我以为只有我们国家是这样,没想到富饶强大如英格兰也是如此。”
言白沉默了一下,轻声告诉她:“会逐渐变好的。”
他话音刚落,从旁边突然冲出一个四五岁的小孩,浑身沾满漆黑的污渍,头发纠结凌乱,全身上下只有两片布挡住屁股,上半身光溜溜的,背上还有一道很长的伤疤。他一下扑倒薇薇安前面的水坑里,溅起的污水直接打湿了后者的长裙裙摆。
薇薇安顾不上裙子,赶紧蹲下身扶起小孩柔声问:“没事吧?”
对方看了她一眼,摇摇头,褐色的眼睛里满是惊慌和害怕,其他围观言白和薇薇安的人也因为这个突发事件产生了一丝骚动。薇薇安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想要给小孩擦擦脸,手刚抬起来,小孩就一下跳了起来,唰地跑进左边的木门里。他奔跑时带起的水花这次直接溅到了薇薇安脸上,言白发现刚才还一脸关切的薇薇安顿时脸色大变,小声惊叫一声,瞥了他一眼赶紧用手帕用力擦拭脸部那处的肌肤。
言白微微皱眉,扶起她握住她的胳膊,几乎是拎着薇薇安快步走出了贫民窟。一路上薇薇安跌跌撞撞,如果不是言白的扶持不知要摔到多少次,她拼命擦着脸上的那块地方,直到皮肤发红快被搓破了也没停下。
言白不得不拉下她的手,抢过手心的手帕,召唤了一个清水咒打湿,力道轻柔地慢慢按压那块地方,其实那里根本什么污渍都没有,只有薇薇安自己擦出的红色。
“好了。”言白放下手,这才发现他和薇薇安离得太近了,赶紧后退一步,移开眼不敢再和她对视。薇薇安一时也没有说话,两人陷入了尴尬的安静。
“梅林法师,薇薇安小姐,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你们。”幸好有人打破了这种怪异的氛围,一个胖乎乎的贵族跟他的几个侍从从街道对面很高兴地冲言白两人打招呼。他以宫廷锻炼出来的毒辣目光迅速打量了一下言白和他身边的薇薇安,脸上的笑容加深:“噢噢,原来薇薇安小姐是梅林法师您的弟子吗,难怪我就说她身上有股不一样的气质。”
薇薇安终于不再面露惊慌,她重新扬起微笑向贵族微微屈膝行礼:“大人你好。很抱歉我没有那个荣幸成为大法师的弟子。”
贵族露出不知道是真是假的惊讶表情,快速看了眼言白,不敢和他对视只把视线放在薇薇安身上:“是吗?那可真叫人惊讶,我们都以为您是大法师的弟子。毕竟梅林法师可从来没有对人这么好过啊。”他朝薇薇安眨眨眼,笑呵呵地说着。
言白无心听两人寒暄,还在想为什么刚才薇薇安反应那么大,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这么失态。
“好了好了,我就不打扰了,祝薇薇安小姐你在白城玩的愉快。”贵族似乎看出来了自己想看到的信息,心满意足地开始告辞,和薇薇安又你来我往了几句,才恭恭敬敬地朝言白告别。
直到他胖乎乎的身影越来越远,薇薇安才长舒一口气,朝言白吐了吐舌头:“英格兰的贵族都比我们国家强上许多,这么会说话我差点招架不住。”
言白冲她笑了笑:“不想和他们周旋就不用,没什么关系。”
薇薇安也笑了笑,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只是转而提起另一个话题:“难道所有人都把我当成你的弟子了吗?”
言白还没来得及回答她,突然一只乌鸦从天而降,落到了他的肩膀上,朝他叫了一声,言白脸色顿时严肃了许多,扭头看向远远朝这边跑来的宫廷侍从。
“法师……法师,你快回城堡吧!”他费劲千辛万苦地穿过人群,跑到言白面前上接不接下气地粗喘道,“发生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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