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芜闭着双目,仰面躺着在床上,眉宇间露着丝痛楚,咬着牙紧抿着唇忍着,左胳膊缠着厚厚的布,整个手臂包得像个粽子一样。
承欢看着绿芜,小脸皱了起来,用手抚着自己的脸,在房中左右看一阵,忙走到梳妆台铜镜前,细细看了会儿,满脸疑惑转过身,走过来,扯着我的袖子,道:“姑姑,为何……?”
床上的绿芜霍然睁开双眼,目光自我身上移向承欢,眸中奕奕闪着欣喜的光芒,定定看着承欢,再也移不开。
承欢愣站着,脸上有丝怯色。绿芜的满脸欢愉瞬间僵了,眸中慢慢涌进丝失落、伤心。
朝她淡淡一笑,正要开口劝慰,兆佳氏已领着御医进了门,她朝我微一颌首,走到床前,道:“慧之,这是自宫中请的太医,你再忍一会儿,让太医瞧瞧。”
绿芜淡然一笑,道:“谢谢姐姐。”
太医抬起绿芜的手臂,细看许久,道:“伤处显然已溃烂,缠着的布都浸透了,想是皮肉已沾上了布,重新上药势必要把布去掉,可是,这疼痛怕是福晋要忍不住。”
绿芜睨了承欢一眼,嘴角掠出丝苦笑,淡声道:“我可以撑得住,姐姐,把格格带出去,不要吓着她了。”
承欢似是也觉察出了一些端倪,抬头默默地瞅我一眼,轻声道:“姨娘,承欢不怕。”
霎时,绿芜脸上血色褪去,只余苍白,嘴唇轻颤。承欢一脸紧张,惊惶地轻声道:“姑姑,承欢可是说错话了?”
我轻摇头,暗叹口气。承欢自小入宫,绿芜自养蜂夹道回来,也只是在府中待了数月而已,承欢脑中显然已没有母亲的概念,心中自是没有母亲的模样,心中有些后悔带了承欢过来。
大冷的天,太医额头满是涔出的冷汗,对绿芜道:“忍着点。”绿芜浅笑着道:“有劳太医,开始吧。”
太医捏着裹布一角,猛一用劲,裹布连着皮肉一起撕了下来,绿芜整条胳膊已是血肉模糊。
不忍再看,忙撇过头,承欢惊呼一声,转身抱着我的腿,再也不敢回头,兆佳氏双眸蕴泪,看看绿芜、又望望承欢。
太医似是被绿芜吓着了,许是没见过如此坚强的女子,一脸惊诧,提着裹布呆了一瞬,忙开始清洗上药。
待一切忙完,太医对兆佳氏道:“侧福晋的伤口不能包扎,要定时内服药、外敷药,要好好静养。”
绿芜对周遭一切恍若不知,双眸直盯着承欢,一眼不眨。
太医收拾完药箱,叮嘱道:“福晋手臂不能动,也不能沾着东西,但一直悬着,又怕血气不活,看护的人不能大意,隔几个时辰,就要小心为她揉揉。”
兆佳氏道:“谢太医医嘱。”太医忙摆手,道:“岂敢称医嘱。”他走到我身边,打了一千,我轻一颌首,他这才转身而去。
承欢悄悄看了眼绿芜,回头看着我,我道:“承欢,去把巧慧寻来。”
兆佳氏面色一紧,用眼神示意我一起出去,我瞧了眼床上,绿芜仍盯着房门,默默出着神。
两人走到外间,面对面坐下来,她叹道:“王爷被圈禁的十年里,府里的姐妹们也捱得很辛苦,可慧之来后,王爷却独宠她一人。还有,府里的孩子虽多,可王爷眼里心时装的只有承欢,她们心中当然不好受、不服气。王爷一心扑在朝事上,极少过问府中之事,慧之即使受了委屈,她不说,王爷也不会知道。这次,那个丫头确实是故意的,我心中也清楚是谁在幕后主使的,可我又能怎么样呢?我只能狠狠处罚了那个丫头,慧之也一再交待,不要大动干戈,也不要告知王爷真相。”
和自己心中所想的一样,无奈地摇头道:“说让上次烫伤我的那个丫头和巧慧一起照顾慧之吧。”
她默一会儿,苦笑着道:“还是让巧慧侍候格格吧。”
心知她担忧什么,我淡然一笑,道:“我会在这住几日,我回宫时,巧慧随着我走。我并非不相信府中的丫头,只是巧慧年岁长一些,照顾人还是细心一些。”
她面上一红,略显尴尬道:“王爷回来……?”
我道:“当事人都不追究,我当然不会多插言,王爷回来相信也不会出什么事。”她点点头,站起身,道:“我这就让红玉过来。”
过了几日,绿芜的伤口已经结疤,留下巧慧和承欢,带着红玉一起出了府。
路边积雪已有半尺厚,但半空中仍时疾时徐地飘着雪花,落在树上、屋顶上……,道两侧平日看着不起眼的商铺、酒肆,甚至普通的院舍,经雪这么一点缀,都变得晶莹明亮,玲珑不可方物。
红玉默跟着身后,两人漫无目的闲逛着,虽仍下着雪,道上却依然是人来车往熙攘喧闹,各家店铺都大开着门,因为外面亮,铺子里就显得黑漆漆的。店里有伙计们就站在门口,相互叫嚷‘进来看看’、‘货真价实’……。
“晓文姑娘。”一声熟悉的叫声传来,心中暗笑,和他还真是有缘,每次出来总能不期而遇。站定,转身望去,只见张毓之面若暖春走了过来。
三人边走边议论两边的店铺,但大多时候是张毓之说我听,过了半晌,他似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讪笑着道:“啰嗦了这么多,不知晓文姑娘这次出来是为了何事,没有耽误你的事吧。”
我绽出笑容,道:“只是出来闲逛,没什么正事。”
闻言,他笑着道:“既是如此,那我就领你们去尝尝鲜。”
穿街走巷,最后到一个毫不起眼的小摊前,见我面露讶诧,他微微一笑不作声,只是熟稔地和摊主打着招呼。一会儿功夫,摊主麻利地端来了三大碗,凝目一看,也就是普通的水饺,心中有些许失望,本来还以为会吃到风味独特的小吃呢。
他笑飘我一眼,道:“尝尝再说。”
我挟起一个放入口中,居然入口即化,又连续吃了几个,抬头笑道:“确是美味。”
旁边又陆续来了几人,无意中看见邻桌两个俊俏的小伙子,确切地说应是两个女扮男装的美貌女子。两人匆匆忙忙地叫了两碗,老汉端来后,两人埋头一阵猛吃,吃完马上结帐,然后举步就走,心中有些好笑,居然有如此有意思的姑娘。
摊主见我如此,笑看着两人的背影,道:“那是朝廷大员李荣保的女儿,估莫着又是偷偷出府的,她极喜欢老汉的‘煮饽饽’,每隔几日,必会来一次。”
水饺在京城又叫“扁食”,满、蒙旗人又称‘煮饽饽’,把它视为美食,俗语中有这么一句‘舒服不如倒着,好吃不如饺子。’,说的就是北京水饺。
天色渐晚,红玉悄眼打量了我几次,又不敢开口催促,一时之间,面带万分为难。
我笑对张毓之道:“天色已晚,我们要回府了。”
他抬头看看天色,道:“是晚了,送你们一程,还是怡亲王府吧。”
我轻声‘嗯’了一声,三人举步往回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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