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74犯罪天使08(1 / 1)

“那个女孩子就像个天使!”

听见过去是同系同窗,如今是同科室同事的好友,盛赞街口那家西饼店新来的工读生妹妹,如何的白嫩嫩如何的水当当,藤间静只是付以淡淡一笑。

“你笑什么?不信的话,午休的时候自己拐过去看看咯?”如同过去无数次一样,好友用引诱的语气怂恿着他,意图昭然若揭,“说不定刚好就是你喜欢的类型喔。”

大学期间完全没有交过女朋友,实习后更是忙得没有谈情说爱的时间,于是他的感情状况,一直是好友操(八)心(卦)的问题——

“你越是不交女朋友,我就越是好奇你陷入爱河是什么模样……”会不会跟其他男人一样犯蠢呢?

陷入爱河吗?他很怀疑世界上真的有那么一条河,会让旱鸭子的自己心甘情愿地陷进去。

“啊,要糟,忘记今天轮到我巡房了!”把喝了一半的咖啡随手往他桌上一搁,青年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挪开压在病历上的咖啡杯,藤间静发现病历的封面上被印下了一圈褐色的咖啡渍。

科长的秘书小姐或许有办法帮他处理一下?他头疼地拎起那本被弄脏了的病历,走出办公室。

一边走在长长的走廊上,一边漫不经心地望着窗外的景色……嗯?楼下那个在他入职前便呈荒废状多年的喷水池,此时竟欢快地吐着水柱,几个穿着病服的小孩,像找到新的游乐场一样,兴奋地在附近追逐打闹。

心房好似被什么轻轻地拨动了一下,仿佛触动到某个开关,一些他没有刻意去记住、也没有刻意去忘记的记忆碎片,倏然飞进他的脑袋里。

那年夏天,天气超级超级热,树上的蝉叫声好吵好吵。

高三暑假的某一天,耳边,是旧式中央空调制冷时发出的噪音,坐在市立图书馆一楼的自习室,藤间静在理综模拟卷上写上了最后一个数字。接着,他放下笔,稍微转动了一下由于伏案疾书数小时而酸麻的脖颈。视线所及之处,他的周围,几乎全是和他一样为了升学考试而奋战的备考生。

放在桌角的一支原子笔不知怎地滚落到地上,他弯腰去拾,回身之际,窗玻璃上一道反光刺了刺他的瞳孔。他不由得眯了下眼,再睁眼时,一个身影出现在他视野的前方。那是一个穿着水手制服的女孩子,赤着双脚站在图书馆主楼外的的喷水池里的。

午后三时,日头毒辣辣地*着少女的肌肤,她却像感觉不到热度一样,俯着身子,两手浸在的池水里,不时挪动脚步,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奇怪的人。

他只看了一会,便将目光收回,翻出模拟卷的答案,开始一个一个对起来。

二十分钟后,他把订正好的卷子折起来收到一边,拧开塑料瓶喝了口水,瞳光神差鬼使地顺着眼角斜出窗外……那个女生,竟然还在那里?诧异之间,一个貌似保安的中年男人小跑了过去,不知跟她讲了什么,只见她摇着头后退了几步,落下的水柱顷刻浇湿了她的背。

劝说失败,保安最终还是强行将她自喷水池中央拉了出来。深蓝色的裙摆湿了一圈,那双从没膝的池水中抽出来踩在地面上的小腿,白皙得几乎能晃花人的眼。她背对着大楼,背对着他视线,罚站一般,半垂着头,固执地盯着波纹荡漾的喷水池,不肯离去。

炽烈的光线之下,她的头发被晒成有一点浅的棕色,沾了水的缘故不复蓬松,纤弱的后颈从发间的缝隙露出一小截来。半湿的水手服紧贴在她后背,凸起的线条紧绷而僵硬,似乎,是她的肩胛骨。莫名的,他就是觉得她在生气,单薄的身躯里积蓄着濒临爆炸的怒意。

当他意识到自己看得时间有点太久了,记起还有好几份模拟卷等待着自己时,对方好像感应到他的“窥视”般拧过来头来。他第一次看清楚少女的脸,一张清秀却稚嫩的脸,目测不超过十三、四岁,却没有一丝这个年纪的女孩该有的朝气。

算起来,他的妹妹小幸,现在也是这个年纪吧。光阴飞逝,差不多快六年没见过面了,失去联络,也已经有两年。

不知道小幸,现在过得好不好?

六年前的冬天,父母因空难双双离世,留下当时刚念国中的他和比他还小五岁的妹妹。丧礼之后,他们分别被一南一北的两个家庭领养,自此天各一方。开头的几年,兄妹俩还不时通信通电话交换近况,然而这种往来,在两年前突然断了。妹妹寄来的最后一封信上,说自己要搬家了,让他暂时不要过去找她,等她安定下来,再跟他联系。

他记得那是他考上志愿高中的第一个暑假,为了北上探望妹妹,他一整个七月都在打工。可因为妹妹的来信,他不得不暂时搁置这个计划,而声称要搬家的妹妹,却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电话打不通,去信也不回。

“——……静!阿静!”一个毛毛躁躁的声音打断了藤间静的思绪,正是忘了带听诊器而去而复返的好友,“主任现在不在办公室吧?”

总是忘东忘西的好友自认被直系上级视作眼中钉,平时能不和主任碰面就不碰面,远远瞧见都要绕道走,藤间静早就对此见怪不怪了。“我出来的时候他还没回来。”至于现在,他就不保证了。

“喔,那就好……对了,你刚才是在发呆吗?”真稀罕,“我叫了你好几声你都像没听见一样,想什么想得那么入神?”

“……水当当的美少女。”

谁说不是呢,被硬生生从喷水池里拽出来的少女,宛如一条让巨浪冲上岸的水草。她拥有一双天生灿烂的金瞳,却似被蕴在眼眸深处的湿气紧紧附着而失去了大部分温度。奇异的是,只是在多年前见过一面,当时的情景却完整地存留在他的记忆里。

“哈?”

“我还有别的事,先走了。”

藤间静转身,丢下一脸傻相的好友。

当夜,医院附近发生了一桩严重的车祸。四名伤者中,一名当场死亡,一名抢救无效,一名被诊断为脑死亡,往后只能靠呼吸机维持生命,而最后的那名——

“阿静,是那个女孩……”在急救中心经历完兵荒马乱的一夜,好友迈着疲惫的步子回到办公室,他神思不属地拿起杯子啜了一口,才发觉那是昨天没喝完的咖啡,冷得发酸。

“哪个女孩?”闻言,坐在笔记本电脑前打报告的藤间静抬起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我跟你提过的,街口西饼店新来的工读生妹妹。”

“哦。”在这种地方工作,早便见惯了生离死别,好友口中的工读生妹妹,于他仅是医院数千名病患中的一员。

“阿静,接下来的话,你听完要冷静……”

…………

……

去世的是爸爸和哥哥,妈妈变成了植物人,而她还在昏迷。

其他的地方还好,就是眼睛,也许会失明。

她身上,就是那些平常有衣服遮蔽的地方,有不少像是在反复施虐后遗留下来的旧伤疤,初步推断,她过去曾经遭受过长时间的家庭暴力。

她的随身物品中有一张全家福,跟你夹在钱包里的那张,一模一样。

她的名字,叫若叶雪。

若叶……雪?领养妹妹的那户人家是姓若叶没错,名字,却不应该写做“雪”的那个yuki。

藤间静气喘嘘嘘地站在一间病房门口,他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跑得这么快过,从西栋到东栋,前后只花了四分钟。拖着软得快要站不住的腿,一步一步地走近,他想,自己大约永远也忘不了,惨白如纸的少女,手、脚、脖子、头部都包着纱布,一动不动地躺在病床上的那幅景象。

这就是长大之后的小幸……慢着,她,怎么会是小幸?!

时隔六年,这一刻他终于恍然大悟,当年那个从图书馆喷水池里爬出来的少女,在他打开自习室的窗户,将自己的制服外套抛给她后,她对他说的那句话。

“你可以带我走吗?”

细细的手臂将他的制服抱在胸前,她的手指若有似无地摩挲过领口内侧的绣字。

“3-3藤间静”。

那个时候,她其实已经认出他来了吧?她想说的,其实是“哥哥,带我走”吧?而他,又是怎么回答她的?他分明感觉得出,她不是在开玩笑,她从头到尾都没笑过。所以他什么都没说,因为他不晓得该说什么,更没有思索过,眼前的少女何以会对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提出这种要求。

日行一善,结果招惹到奇怪的人了……他不小心显露在脸上的尴尬,足以令她退缩。

她垂下眼帘,半晌,“我开玩笑的,谢谢你借我外套。”

翌日,他以为会再见到她,结果她只是把洗干净的制服外套寄放在图书馆的问询处。他的心里无法解释地泛出一阵淡淡的失落,但很快的,就被巨大的升学压力掩盖过去。此后日复一日的忙碌,他再没忆起过那个奇怪的少女。

……他脱力地跌坐在她的病床边,张开五指罩住眼睛,片刻后,有温热的水珠从指缝间渗出,然后沿着青筋暴突的手背一路滑落。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早就忘记流泪是什么样的感觉,就连那个令他们兄妹分离的丧礼上,他也只是木然地低着头,紧紧牵住小声啜泣的妹妹的小手,和她一同站在丧礼家属的位置上。

幸好,还有妹妹,他并没有失去一切……没错,是妹妹的存在,让他支撑了下来。可他又为妹妹做了什么?他甚至没能认出她来。六年分离,人面全非,不是他失职的藉口。所以她明明搬到了他所在的城市,手里握有他的地址,却没向他求救过。

她大概以为,哥哥已经忘记她了。

多年寄人篱下的生活,令他习惯把真正的情绪隐藏起来,他并未哭出声音,只是,像快要不能呼吸那般,不停不停地抽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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