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涪将自己的木牌重新挂回身上,也没去管那苏城欲言又止的表情,而是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从旁边放着的褡裢里拿出三根线香和一个小香炉。
这线香还没有点上,就已经有一股香气散入在了空中。
苏城不知道这线香香炉是什么好东西,但单凭他闻到这股香气后刚刚还灼烧一样疼痛的肺腑立刻涌上一股清凉的功效来看,它们绝对不是什么地摊货!
净涪将香炉摆放在妙音寺的方向处,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的僧袍,就着旁边火堆的火点燃线香,躬身拜了三拜。
就见线香上升起三条细细的烟路,又在上方汇聚烟雾,烟雾成团,翻滚起伏不定,转眼间就扩散至整个洞室,将净涪苏城和那两只麋鹿都包裹了进去。
两只麋鹿都很安静,并没有对这情况有什么反应,反而很新奇地左右转了转身体,自得其乐。倒是苏城很不自在地动了动身体,张口想要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能开口,只能自己独自烦躁,坐立不安。
净涪回头看了苏城一眼,苏城扯了扯嘴唇,冲着他笑了笑。
他自己不知道,这笑容太过勉强僵硬,再加上他这时苍白的脸色和无力烦躁的眼神,根本和友好搭不上任何关系。
净涪心神一动,苏城就见他周围包裹着他的朦胧烟雾像是有生命一样向后退出三步,给他让出一处空档来。
见自己身边三步都没有烟雾笼罩,苏城在心底大松了一口气,他长吐出一口气,刚要换气,整个人就又僵在了原地。
刚刚才缓和了一点的肺腑竟然又开始灼烧起来......
一时间,苏城五颜六色的表情格外赏心悦目。
净涪侧头,借着烟雾阴影隐去自己唇边的弧度,随即就清心定神,盘膝在香炉前坐下。
他将那还没有收回褡裢的木鱼和槌子在自己身前摆放端正,又取下他自己手腕上的那串佛珠拿在手上,这才拿起木鱼槌子,一下一下地敲着木鱼。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苏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眼前这个看上去只有十岁上下的小沙弥居然要亲自出手。
他真的可以吗?
苏城也顾不上其他,只是皱着眉头看着那个端坐在火堆旁边,被红光和烟雾环绕显得格外不凡的净涪。
就算是出自妙音寺又如何,他年纪这么小,真能独自度化这三百多个冤魂厉鬼?
苏城反反复复地问着自己,几次三番想要出口阻止,但都莫名的没有真的作声。
看着净涪那张平静的尤带着婴儿肥堪称一声可爱的脸,苏城也不知怎么的,居然就荒唐地觉得,他可以。
他居然觉得,眼前这个年纪小小看着就涉世未深的小沙弥他可以。
一瞬间,他都以为自己已经疯了。
他只能沉默地看着。
清亮规律的木鱼声再度在这个简陋的洞室中响起,和刚才晚课的钟声阵阵梵唱重重不同,这次的木鱼声似乎没有什么异象,只是平常普通的木鱼声,和其他不入流的沙弥僧人敲的没有什么不同。
但苏城却并不这样认为。
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闭上了眼睛,静静地听着那在心头响起的带着悲悯的诵经声。
《地藏菩萨本愿经》!
《地藏菩萨本愿经》,他听过。这一路在外游走,经过的寺庙不知凡几,见过诵经的沙弥僧人无数,听过诵读的佛经法典多如恒沙。可他从没听过这样的《地藏菩萨本愿经》!
他的眼前似乎有一个莲台升起,一位脑后悬着一轮遍照诸天的功德光轮的大德菩萨手结佛印,张目看来。那莲台之下,一只异兽抖了抖耳朵,也睁开眼睛望了过来。
谛听!大德地藏王菩萨!
苏城大惊,心神震乱,眼前的异像消失不见。他想要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压根动弹不能。他心神平和,心境清明,耳边还回响着阵阵的木鱼声。
他刚才所见的一切,仿佛都是错觉。
他刚才的心神震动,仅仅只是错觉。
似乎唯有此时此刻的一切,才是真实。
苏城认真侧耳听着,听着那单调普通的木鱼声,也听着那在心头响起的诵经声。
火堆边上的那两只麋鹿没有苏城那么多心思,它们只是侧耳认真听着,后来还跟上了净涪的木鱼声低低地叫了起来。
刚开始它们的叫声还是断断续续的,凌乱得很,没有半点规律,但到了后来,却几乎和木鱼声相合。
那两只麋鹿和苏城如何,净涪并不关心,他只一下一下地敲着木鱼,在心中默诵《地藏菩萨本愿经》。
诵过三遍佛经之后,净涪终于放下木鱼槌子,停下捻动念珠的手,边将佛珠带回手腕上,边睁开眼睛来。
笼罩了整个洞室的烟雾在他睁开眼的那一刻彻底散去,他眼前的那个小巧香炉上只剩下短短的三根细木炳。
净涪并不在意,只低头望着三百多纸灵。
纸人那扭曲狰狞凶狠怨毒的表情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安祥平和。
倏然间,平地一阵风起,净涪面前的纸人顺着风飞到半空,当空绕着净涪和苏城飞了三圈,又在纸人上方隐隐化出身形,冲着净涪和苏城拜了三拜。
随后,半空中亮起一团金光,又有一声梵音响起,金光拉伸成一道门户。那些虚淡的身影再不迟疑,一个跟着一个规矩地跨入门户,消失不见。
待到所有的魂灵都进入门户后,那扇门户一震,重新化作一团金光隐去。
一切事了,净涪低头收拢了身前的那些纸片,将它们放进火堆里,看着它们被火烧成灰烬。
等到纸片烧完,他抬起头,迎上苏城的视线。
苏城尴尬地移开视线,但不过多久又转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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