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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后一日,净涪完成早课后,却没有像前两日一样往藏经阁那边去,而是去了后山,寻了一处清净的地儿,盘膝静坐。
五色幼鹿紧紧跟在他身侧,见他端坐溪前大石,便也趴在巨石旁,前肢交叠,放于脖颈之下,一双眼睛定定地望着上方的净涪。
溪前清水映照着清晨阳光,给溪边的净涪也添了一层染着金色阳光的清净水光,格外的庄严神圣。
净涪才闭上眼睛,便又猛地睁开,转过头对上五色幼鹿定定地望着他的视线。
五色幼鹿见净涪看着它,高兴地冲着他晃了晃脑袋,嶙峋的鹿角左右摇晃,竟然很是好看。
净涪眯着眼睛看了五色幼鹿片刻,忽然深处手去摊上五色幼鹿的脑袋。五色幼鹿以为净涪是在和它玩闹,也高兴地蹭了蹭净涪柔软的手掌,全然没有注意到净涪的手掌上吞吐的金色光芒。
那金色光芒在净涪的掌心吐出,在五色幼鹿柔软的头顶张开,化作一道符印刻在五色幼鹿脑门处。
在这一道符印作用下,非得净涪同意或者废去符印,哪怕是五色幼鹿动用天赋神通,它也是无法对净涪做些什么的。哪怕是最正常的身体碰触,也在符印隔绝的范围内。
不过这道符印虽然威力霸道,但它的各种限制也都不少。其中最为重要的一点,莫过于受此符印者须得对此符印内容毫无抵触。
净涪看着那枚成功印在五色幼鹿脑门上的符印,又看见五色幼鹿那始终依赖信任的目光,眼神不觉有些浮动,却也没有后悔。他收回手,在身前结成法印。
净涪闭上眼睛,观想自己坐于一众比丘中,聆听上首佛陀宣讲经文,而佛陀身后又生有一株枝叶婆娑的巨大菩提树。
识海中,佛身微微一笑,伸手一抓。藏于净涪褡裢玉盒里的那株菩提树幼苗细嫩的枝叶轻轻摇动,一株菩提树幼苗虚影落在佛身手上。
佛身低头看了那株菩提树幼苗一眼,随手将这株菩提树幼苗往他身后一插。菩提树幼苗虚影根须舒张,扎定虚空,快速生长。不过片刻间,一株巨大的菩提树出现在了佛身的背后,将佛身笼罩在树荫下。
佛身满意地点了点头,阖上眼睛。
净涪观想出来的画像中,那尊高坐巨大菩提树下却始终被一团金色佛光笼罩着的佛陀周身佛光散去,渐渐露出被佛光遮掩了的真容。
看那眉,那眼,那鼻,那唇,分明就是净涪自己的模样。
净涪并不以为怪,神色不动,静等佛陀开坛宣讲。
佛陀高坐上首,唇口不动,却有声音传下。
‘如是我闻......’
竟也是一篇《佛说阿弥陀经》。
初初第一遍,那净涪模样的佛陀不过只是径直诵读经文,未有其他玄妙之处。后第二遍,经文中似乎生出一丝深意,第三遍,第四遍......
五色幼鹿一直专注地凝望着净涪,却忽然发现净涪身上那层由溪边清水映照而成的水光隐隐多了一层亮光。它眨了眨眼睛,再去细看,却又没再找到。它刚才看到的似乎都是错觉。
五色幼鹿转了转眼珠子,却仍倔强地望着净涪,不肯错过他身上的每一丝一毫变化。
果不其然,又过得片刻,那一层亮光又在凭空笼罩在净涪身上。
净涪也不知道经文到底宣讲了多少遍,但在又一次开经宣讲的时候,净涪自皈依起所诵读《佛所阿弥陀经》所产生的所有体悟已经统统融入那一篇经文里。
经文已经生意,顿生异像。
净涪所观想的那一处胜景中,随着上首端坐菩提树的那尊佛陀再一次宣讲经文,出口的声音却化作了一个个斗大的闪烁着金色佛光的文字悬挂虚空。散发着佛光的文字如同普照的大日,光芒绝圣。
而净涪身外的景浩界里,随着时间的推移,天上的大日已经慢慢向着天中推移,溪上清水映照的水光不再环绕净涪,可净涪身上的那一片亮光却比先前的水光更光亮,更清净。
饶是如此,上首的那尊佛陀却仍未停下,更未更换另一部佛经,而是又一次向座下诸位面目模糊的大比丘比丘宣讲《佛说阿弥陀经》。
这一次宣讲的《佛说阿弥陀经》似乎又与此前所说经文显化出来的经义不太一样,似乎掺杂了别人的感悟,像是狮峰龙井里混入了西湖龙井,虽然都是一个品种的龙井绿茶,但味道却是实实在在的不一样。
这一次宣讲的经文里,由净涪自己细细听来,那也是大不一样的。
那悬挂在胜景虚空上方的一个个斗大的闪烁着金色佛光的文字轻轻颤动,文字上或有自虚空中蕴生出来的金色佛光附着其上,同样也有金色佛光被轻颤着的文字抖落,消散在虚空之中。
那些自虚空中蕴生出来附着在文字上的金色佛光便是净涪这许多年来在各处听闻诵读的《佛说阿弥陀经》中所带着的其他僧众能与净涪自身感悟交汇相通的体悟,至于那些被文字抖落的金色佛光,却又是净涪这许多年来生出的虚妄认知。
以净涪自身的体悟为底,不断吸纳他人与净涪自身体悟相通的部分作为养分,又不断筛去虚妄部分,最后成形的,就是那彻底取代净涪所观想出来的胜景的那极乐净土。
五色幼鹿只见净涪身后虚空化出无量量光,演化出那座传说中为世尊阿弥陀佛所执掌的极乐净土胜景。
它莫名地心生感应,头低下去,压在自己交叠的两只前肢上,接连呦呦低鸣。也不知是不是这五色幼鹿跟在净涪身边久了,见多了佛门的大德禅师,听多了他们低唱佛号的声音,这几声低鸣的节奏和音节起伏居然和他们唱诵佛号的声音很是相像,更莫名的就多出了几分虔诚。
端坐在菩提树下的那尊有着净涪模样的佛陀伸出手,胜景化作一片金色佛光落入他摊开的掌心,于掌上幻化出一座极乐净土。这座极乐净土才落在佛陀掌心,赫然又在下一刻幻化成一部封面点着金粉的《佛说阿弥陀经》。
佛陀看着这部不断在极乐净土和经书形态中转换的《佛说阿弥陀经》,不在乎自己身后的那一片虚空只剩下他自己与那株巨大的菩提树,提起唇角笑了一下。
净涪识海中的佛身一抖手上拿着的那株菩提树幼苗,净涪观想出来的佛陀和菩提树统统在下一瞬间化作虚无,只得一部《佛说阿弥陀经》落入了佛身手上。
魔神所化的魔珠露出一双眼睛看了那部《佛说阿弥陀经》一眼,倒也没说什么便闭上眼睛,看似沉睡,实则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佛身看了他一眼,视线瞥过自识海中显现出来的净涪本尊,将手里的那部《佛说阿弥陀经》交给了他。
净涪本尊接过《佛说阿弥陀经》,翻开书页,慢慢看去。
这本《佛说阿弥陀经》文字字数其实算不上多,但净涪拿在手里,却沉重得很。翻开书页后,那书页上整齐排列的文字里也同样有无量光汇聚。无量光之后,还有无量功德福德附着。
净涪掂了掂这部经书,心中了然,难怪这么重。
放过经书模样的《佛说阿弥陀经》,净涪心神一动,手中经书化作一片庄严佛土,却正是经书中所描述的极乐净土。
可惜的是,现下被净涪拿在手上的这座极乐净土不过就是西天那座真实无虚的极乐净土的一丝投影而已,而且因为净涪对这部经书的体悟尚浅,他手上的这座极乐净土投影能够借助西天佛国的力量不足千万亿分之一。
净涪将这座极乐净土重新化作《佛说阿弥陀经》,然后一个转身,将这部《佛说阿弥陀经》放入身后的一座四层书架上。
这座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净涪身后的四层书架原本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但这会儿净涪将这部经书放了上去,便不显得那么别扭了。然而净涪才刚刚收回手,那座书架就像它曾经突兀出现的那样悄然隐去踪迹。
将经书放好,净涪便出了识海,才睁开眼睛,便又稍稍侧过头,正对上五色幼鹿的那双滚圆单纯的眼睛。他的视线略略上移,望着那刻印在五色幼鹿脑门的符印。
他定定地看了一会,终于抬起手,手掌在五色幼鹿脑门上的那道符印抹过。等到净涪收回手,那五色幼鹿的脑门上便又是干干净净的了。
这个中的种种思量动作,五色幼鹿全然不知,它见净涪与它亲近,心中欢喜,便更高兴地扬着头上鹿角,呦呦呦地向着净涪不住低鸣,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虽然语言不通,净涪也没阻止五色幼鹿,任由它自己说得高兴。等到五色幼鹿终于停下来,又等它在溪边喝过水后,净涪才领着它重新往普济寺里走。
和只是将沈妙晴送到沈定洞府门口看也不看就走的王化不同,同样还需要去向陈朝真人回话的左天行却是一路将皇甫成送到赎罪谷外头。
这就是让天剑宗弟子连提起名字也都是简略带过再不提起的赎罪谷吗?
皇甫成站在谷口往里望。
赎罪谷占地极大,大到以修士那般强悍的眼力也仅仅只能看到那远处竖立的山壁。但除了面积宽大之外,这赎罪谷和外头所有的山谷比起来其实也没有再多的区别了。
山谷以四周天然围绕的山峰为壁障,山峰四合围拢成一个谷地。谷地里生满了郁郁葱葱生机蓬勃的参天大树,树下还生有矮小葱绿的灌木,再往下也铺着一层地衣......
等等,皇甫成悚然一惊,猛地惊醒,才发现自己站在这谷口里居然就没有听见任何从这赎罪谷里传出来的声音。
声音呢?为什么没有听到声音?
哪怕赎罪谷里头没有人,那么其他的生长在谷底里的虫蛇鸟兽呢?都哪里去了?
左天行看着皇甫成的表情从茫然到惊恐,眼神也从随意到警惕,眼底深处滑过一丝波光,却并没有多说什么,只递给皇甫成一片绿色叶章,提醒他道:“进去吧,四十五年后我再来接你。”
皇甫成接过那片绿色叶章仔细翻看了一下,就和那山谷里头生长的大树树叶差不多。
他看了一会,没看出个中玄机,便也不折腾,而是抬起头扫视四周。
左天行这会儿还没有离开,见他这副模样,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问道:“怎么还不进去?”
皇甫成找了一会没找着人,又见左天行问话,便顺势询问道:“师兄,这赎罪谷......怎么没有人值守?”
左天行看了他一眼:“赎罪谷从来不需要宗门弟子值守,你不知道?”
皇甫成哂笑了一下,没接这话,只向着他晃了晃手里头的那片绿色叶章,又问他道:“师兄,这个该怎么用?”
左天行倒也难得的耐心,他看了一眼那片绿色叶章,说:“这个啊......这个就是你这四十五年在赎罪谷生活的地方,你且往里打一道灵力,待你入谷,它自会指引你前去。”
皇甫成心头一惊,连忙问左天行:“师兄,这个难道是随机挑选的?”
左天行点了点头。
皇甫成定定地看了那片绿色叶章一眼,忽而抬起头期待地看着左天行:“师兄,要不你来帮我?”
如果真是随机挑选,按照他一贯的霉运,只怕他这赎罪谷的四十五年日子绝对不会好过。可如果换了作为主角的左天行来,那情况绝对就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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