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师清遥禅师,出身天静寺。
天静寺修行佛门净土宗法门。净土宗法门尊奉世尊阿弥陀,每日诵佛拜佛不止。但除此之外,天静寺里的诸位僧人也都会择定一位佛门大德作为供奉,虔诚供养,仅此于世尊阿弥陀。正如清见大和尚一样,他择定的那一位佛门大德就是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
而这一位清遥禅师,他择定的那位佛门大德非是谁人,而正是准提佛母。
如果一切无事,那清遥也不会是今日这般失态表现。但问题是,清遥他的修行似乎出了岔子,足有整整十年的时间无法静心修持。如果不是几年前的那一次千佛法会,菩提圣树送出菩提树幼苗时飘溢出了清净菩提妙光,清遥甚至都不能从那一种怪异又糟糕的状态中走出。
不过自清遥从那一种特殊状态中走出之后,他对情景妙定菩提大道倒是另有了一番独到的理解,修行另上一个台阶。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被选中作为这一次授戒羯磨的戒师,为诸戒子演说羯磨。
当然,这些事情净涪并不清楚,他如今仍在专注于将戒体纳入体内。
虽然净涪所得戒体的品相是要比其他人的都好,但因为净涪佛身发心坚定,宏愿明确,心田足够宽广,再有金身作为桥梁,很快也就成功的将戒体收纳入身体里。
随着戒体没入身体,净涪身后站定的那一尊金身忽然如同活人一样睁开眼睛,合手向着前方虚空微微一拜,才化作一线金光飞遁入净涪身体里去。合着金身一同隐去的,还有净涪周身散发着的清净菩提光以及他脑后挂着的那一轮滚圆金轮。
当金身、清净菩提光、金轮齐齐隐去的那一刻,清见、清遥等十位大和尚以及前方坐着的诸位新晋比丘竟恍惚中生出一种错觉,只觉得这天地都暗了下来。
然而这样的错觉只是生出了一瞬,便彻底被抹去,再不留下半点痕迹。
作为戒师的清遥禅师看见净涪从定境中出来,才又转头去望旁边的教授师。教授师会意,将净涪的受戒时间报给了清遥。
净涪领到自己的受戒时间后,合手向着前方的清见、清遥等十位大和尚弯腰一礼,捧起他面前的衣钵等物什,起身往诸位新晋比丘所在的后侧走去。
直到净涪在那最后剩余的坐具上坐定,放下手上的衣钵等物什后,又随着其他二十九位新晋比丘从坐具上站起,合十等待。而此时,作为这一次授戒羯磨和尚的清见禅师率先从坐具上站了起来,其余两师和七尊也都各自依次序从坐具上站起,跟在清见大和尚身后往戒坛第二层走下去。
整整三十位新晋比丘也各依次序,跟在诸位大和尚身后往第二层戒坛而去。
当走在最后的净涪在净与身侧站定的时候,一直站在那里的清见禅师才又有了动作。
他领着九位大和尚连同三十位新晋比丘在已经站起的观礼禅师和尚们的注视下,绕着第二层的佛像走了三圈,才在佛像前站定,面西而立,合十恭敬拜道:“恭送十方现在诸佛、诸大菩萨、声闻僧众。”
戒坛上方虚空的十方现在诸佛、诸大菩萨、声闻僧众乃至是被他们簇拥在中央的那一道七十二色无量光,更或是簇拥着他们的诸位金刚、珈蓝、护法以及天龙八部等,齐齐合十一礼,俱各化作一片金色佛光归去。
随着他们的离开,这在刚才还是一片佛门圣地的戒场顿时就被抽去灵气,再度恢复成了它本来的凡俗模样。
面对这番翻天覆地的变化,清见、清遥等诸位大德和尚犹能把持,但诸如净量、净怀、净古、净与等新晋的比丘却难以自控,止不住的感觉到阵阵失落。
恒真僧人扫过队伍中诸位新晋比丘的脸色,看见他们面上不可自抑地显露出来的难受和失落,目光最后一飘,落在了那站在最后的净涪身上。他的视线在净涪身上定了定,又前前后后转了一圈,才不知是感叹还是失望地收了回来。
倒是清壬等出身妙音寺的禅师看了看净怀、净古,最后看到不乱不噪的净涪时,才忍不住松了松绷紧的脸皮,露出一个细微的笑容来。他们各自对视一眼,又相互点了点头。
净涪佛身这会儿也不在乎那些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到底情绪几何,他这会儿已经重新遁入了识海,将肉身还给了净涪本尊。
清见和尚领着众僧送走了十方现在诸佛、诸大菩萨、声闻僧众等佛门大德后,便又领着他身后的那九位佛门大德禅师和三十位新晋比丘,重新又往戒坛顶层去。
清见等和尚在各自的坐具上落座,又看着净量、净怀、净古、净涪等新晋比丘按着受戒时间先后次序排好,各自互跪合掌过后,才一一再坐具上落座。
在三十位受戒比丘中,净涪是最后受戒的。按受戒时间先后次序来分的话,他还是最小的那一个。是以这一次互跪合掌,还以净涪最受折腾。
他需要一一与二十九位新晋比丘礼拜合掌。
如果是在往常,净涪哪怕也是一丝不苟地完成这一行礼仪,心底到底还是有些不以为意。但在这会儿,净涪却没有这许多杂绪,平和自若地给一一与二十九位新晋比丘礼拜合掌。
不为别的,只看佛身。
佛身甘愿以身承载他的善念,而非出于强迫。但就这一点,他也需要为佛身多加考量。
无边暗土世界里,闲闲坐在暗黑皇座上的魔身将视线收回,望落在自己细长的指掌上,兀自出神。
他慢慢地将右手手掌张开,手腕缓慢旋转,手指一一收回掌心压紧,又张开,如此循环往复。好半响后,魔身才再度将手掌随意一挥,阖上眼睑似睡非睡地依靠在暗黑皇座上。
净涪最后与净与互跪合掌之后,才稳稳地在自己的坐具上落座。
戒坛上方高坐的十位大和尚见净涪最后坐定,对视一眼。作为和尚的清见禅师对作为羯磨戒师的清遥禅师点了点头。
戒师清遥会意,合十而向清见禅师一礼,转头与净涪等新晋的比丘道:“善男子,汝受戒已,必谨奉持,......故律云:若师缺教授,当余处学,为长益沙门果故。”
戒师在上首为净涪等新晋比丘引劝修持,开示戒相。净量等沙弥自是合十而拜,恭敬应是。唯独净涪一人,默然合掌而拜。
上座的诸位佛门大德见得,目光俱各在净涪身上徘徊不去。
就连他身侧的净与,也忍不住用眼角余光扫向净涪。
净涪丝毫不显拘禁,坦然以对。
本来也是常理,在十方现在诸佛、诸大菩萨、声闻僧众簇拥着那一道七十二色无量光散去的那一刻,这戒场就已经恢复了它的本来面目,重新落入景浩界天道的掌控。在天道约束之下,就凭净涪现在的修为能耐,他还真没有那个能力去反抗。
上座的诸位佛门大德见状,虽仍觉得不解,但也都陆陆续续地收回了视线。
倒是净涪身侧的净与,越想越是不解,越是不解越是想要去深想,一时间竟就显得分神。
上座的戒师敏锐地察觉到净与的走神,目光在净与身上顿了一顿。
净与犹自不觉,最后还是净涪抓住净与的目光,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净与才被惊醒。他猛地察觉到戒师的视线,连忙挺了挺背脊,坐得更是笔挺,可他却完全不敢抬头去迎上戒师清遥禅师的目光。
清遥禅师最后看得净与一眼,又开始与诸位新晋比丘们分说四夷。
“善男子听,如来至真等正觉说四波罗夷法,若比丘犯一一法,非沙门非释种子。”
诸位比丘齐齐面色一整,肃容倾听。
戒师清遥禅师正容问道:“汝一切不得犯婬作不净行,若比丘犯不净行,受婬欲法,乃至畜生,非沙门非释种子。尔时世尊与说譬喻,犹如有人截其头,终不能还活。比丘亦如是,犯波罗夷法已,不能还成比丘行,汝是中尽形寿不得作,能持不?”
诸比丘一拜,齐齐应道:“能!”
净涪也仅是合十弯腰一拜。
这朗声应答恭敬礼拜的诸比丘中,还包括种种复杂难辨思绪在眼底纠缠却最终都彻底断去的净古。
戒师又问道:“一切不得盗,下至草叶。若比丘盗人五钱若过五钱,若自取教人取,若自破教人破,若自斫教人斫,若烧若埋若坏色者,彼非沙门非释种子。譬如断多罗树心,终不复更生长。比丘亦如是,犯波罗夷终不还成比丘行。汝是中尽形寿不得作,能持不?”
诸比丘又拜,齐声应道:“能!”
戒师又问道:“一切不得故断众生命,下至蚁子。若比丘故自手断人命,求刀授与人,教死叹死劝死,与人非药,若堕胎,若厌祷杀,自作方便,若教人作,非沙门非释种子。譬喻者说言,犹如针鼻缺不堪复用,比丘亦如是,比丘犯波罗夷法,不复成比丘行。汝是中尽形寿不得作,能持不?”
就在戒师问话的时候,净涪本尊悄无声息地眨了眨眼睛。
不过是这一眨眼的工夫,净涪眼底瞳仁处就各自升起了一线金色佛光。
净涪佛身随同诸比丘合十一拜。
戒师还问道:“一切不得妄语,乃至戏笑,若比丘非真实,非已有,自说言我得上人法,得禅,得解脱,得定,得四空定,得须陀洹果,斯陀含果,阿那含果,阿罗汉果,天来龙来鬼神来,彼非沙门非释种子。譬喻者说,譬如大石破为二分终不可还合。比丘亦如是,犯波罗夷法,不复还成比丘行。汝是中尽形寿不得作。能持不?”
净涪瞳仁眼底的金色佛光再度隐去,还复墨黑的本来。
诸比丘再拜,齐声应道:“能!”
四夷说尽,戒师停了一停,又按律与净涪等诸位比丘说起了四依法。
四依法者,依法不依人、依了义经不依不了义经、依义不依语、依智不依识。
净涪沉默听法,并未有过多表示。
倒是一直沉默的魔身挪了挪身体,懒懒地开口点评道:“比起那些劳什子的清规戒律,这四依倒是还有些意思。”
在识海金色佛光中端坐的佛身闻言,扬唇笑了一笑。
戒师清遥说完四依法后,再度抬眼看了诸位新晋比丘一眼,最后劝教道:“汝受戒已,白四羯磨如法成就,得处所,和尚如法,阿阇梨如法,众僧具足满。汝当善受教法,应当劝化作福治塔,供养佛法众僧。和尚阿阇梨若一切如法教,不得违逆。应学问诵经,勤求方便,于佛法中得须陀洹果、斯陀含果、阿那含果、阿罗汉果。汝始发心出家,功不唐捐,果报不绝,余所未知,当问和尚阿阇梨。”
座下诸位新晋比丘再度齐齐合十,恭敬而拜道:“是,弟子等谨记长老教诲。”
如此,这受戒后的教导才算是完满结束。
诸位新晋比丘先行走出戒坛,净涪走在诸比丘之后,他的后面就是清见清遥等羯磨师。
走下戒坛最后一层阶梯落到戒场处时,净涪微微抬起头去,望向东方那一轮金黄的大日。
然后,他偏了偏视线,望入那一片九重云霄,看见那九重云霄里正往这边望来的眼睛。
左天行。
左天行隐在九重云霄中央,低头望着下方的那个青年僧人,心绪颇为复杂。
今日之后,他的后缀上就得换上比丘这个词了。
净涪比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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