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忍耐,忍耐,再忍耐!
伊拉克是20世纪90年代世界上最富有的国家之一。即使十年的封锁让举国上下生活资源贫乏到难以为继的地步,但通过它至今仍存在的非常完整的公路系统不难想象,这个世界第二产油大国当年的基础建筑曾先进到什么程度。
坐在没有空调的破旧旅行车内,隔着厚重的布罩,我努力地呼吸着。车窗外的嘈杂声虽然吸引人,但我不敢扭头张望。隔着的一层铁皮外便是上万归国的朝觐者,虽然早有了路况拥挤的心理准备,可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竟然会有这么多人。路两旁隐藏的地雷的威胁将十多里的车队拉得更长更挤,身边步行的人不时被挤撞到蜗牛般行进的车身上。如此近的距离我甚至可以看到他们脸上流下来的汗滴,但我不希望他们看到我粗大的假睫毛。
由于朝觐归来的穆斯林在伊斯兰世界中的地位是非常高的,所以几个小关卡都毫无阻挠地放行了。对我们来说,这绝对是个好现象,说明我们的计划是可行的。但另一方面也让人越来越担心。如果对方早已经识破我们的把戏,那么把我们放得越深入,收网的时候成功率也就越高。
和锋线交火的全面肉搏与秘密渗透的零接触不同,这种蒙混过关的把戏,我确实不常用也不熟悉。透过坐在车前的小猫和阿里兄弟自在的表情,确实可以感受到术业专攻的不同。
“呼吸放缓。把精神集中在体内来控制心跳速度,能减少氧气需要量。”快慢机坐在我身边轻轻地说道。不用理解他话中的含义,光是那种平稳如镜面的语气便可以让人镇静下来。心一静下来,面上越捂越紧的无形之手也逐渐消失了。
当完全沉浸到自我的意识中后,不但外界的声音会被屏蔽在感官之外,就连时间的流逝也似乎加快了。不幸的是,我这个境界不够的世俗之人,没有办法在入定的情况下保持灵台的清明。离去的Redback,牛仔的死,悲惨的受刑……无数的回忆开始倒带……美国……日本……中国台湾……我如同坐在一个无人的剧院中独自看着自己的人生剧,无趣的是我已经知道下面的剧情。俄罗斯……菲律宾……该死!下面的内容便是……我不想看!不想看!我拼命地在脑中喊叫着,挣扎着,却发现竟然困在了自己的潜意识中,无法逃脱。谁来帮帮我!
啪!肩头一震!力道虽轻,但如天神之锤敲穿了脑中的幻境。随着眼皮的开启,刺目的光线刺穿了剧院的帷幕,两重世界的重叠很快因凑过来的图像越来越清晰而消失。
“下车检查了!”快慢机拍拍我的肩在脖喉上抹了一把后,便弯着腰从过道走到了前门,晃动的罩袍碰在他屁股上凸显出手枪弹袋的轮廓。不过等他下了车站直身体后,顺着肩和胸前支架撑起的罩袍便垂顺地掩饰了所有的瑕疵。
我也点了一下身上的衣装,半蹲着缓缓走下了破车,站在比我高一头的阿里兄弟身后,腿弯上的支撑架原来是给肢体缺陷的人平衡体态用的,它可以让我们的身体在帐篷似的笼罩下长时间地保持半蹲状态,降低身高且不会在运动中改变体态。这东西成功地将我的身高从一米八0减到了一米七五。屠夫那家伙更狠,将自己一米八五的身高减到了一米六八,不过,他用不着支架便可以将自己撑成大肚婆的样子。
“@!@#!@¥%#@¥#@¥@。”
“@@!#!@¥!#¥#%#%。”我们几个人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女人说话声,大家的喉管振动MIC上都接装了原本只有我使用的声频转换器,把大家的声音都转换成女性的频率。而且,我们的喉MIC发声器并不由我们自己控制,因为除了刺客和小猫,其他人都无法熟练地讲阿拉伯语。为了避免被人问了话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便由他们两人遥控我们来应答,而我们只需要做一个伊斯兰妇女最常用的姿势——侧过身答话便行了。
他们的对话太快,我们这些半吊子听得来不及反应,只知道在说我们设计的家世——阿里兄弟的母姐妻妹。伊拉克的士兵并没有为难我们这些冒着生命危险去朝觐的信士,只是简单地问上两句,让我们下车走过岗哨便可以了。
夹着尾巴做人!这个词用在谁身上都是极大的侮辱,可是我现在走路的样子,用这个词语来形容最贴切。我使劲夹紧双腿中间的步枪,提起蜷曲的双腿像俄罗斯小丑舞者一样,上身直立,手抱胸前,低头向前挪动过了木栏杆。
“别动!”一支南斯拉夫长相的AK47自动步枪从我侧脸伸了过来,我甚至可以看到上面铭刻着歪歪扭扭的英文Tabuk 7.62×39 MADE IN IRAQ。看来,至少伊拉克的步兵武器可以自给自足了。
我握着黑袍内绑在双腿间的短突击步枪和胸前的MK23,随时准备在他拉掉我的面罩时给他以致命一击。我双眼紧盯着这个走到我近前的军人。只见他穿着绿色的军服却戴着阿拉伯头巾,挂着太阳镜,脚上穿着旅游鞋,手里拿着伊拉克自产的崭新的步枪。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我都诧异自己过分的冷静,我甚至有时间去打量这个人精心修剪过的胡子,那油亮的边角上仍残留些许剃须膏。他走到我近前盯着我的双眼,我并没有避开。我脑子里只想着一件事,怎么在杀了他并利用其做挡箭牌干掉其他士兵时尽量少地玷污自己的长袍,因为我只有这么一件。
“别盯着他看!别盯着他看!别盯着他看!”耳机内响起已经走过警戒线的小猫的吩咐。可是我的眼睛怎么也没有办法从这个男人的眼睛上移开,我就是想看他,想看着他眼神中的闪亮,那代表着生命的气息,代表着威胁。我缓缓地把胸前的手从手枪柄上移到边上的军刀把儿上,我渴望用这柄利刃刺穿他的心脏,然后看着那生命的闪光暗淡下去,那代表着威胁的远离、安全的降临。我渴望通过行动去获得这种安全,强烈到握刀的手指微微颤抖。
“呃……”那个家伙不知不觉地举起了枪对着我的腹部,如果不是枪机保险仍在安全挡上,我早就一刀削掉他的脑袋了。
“咔嚓!”一声轻不可闻的快门声从身旁的人群中响起,马上将这个男人的注意力吸引开来。
他立刻回头,一面在人群中找寻那个可疑的声响的来源,一边伸手将我推过了警戒线,然后纵身扑进人群,动作迅速地拽出一个穿阿拉伯长袍的男人,将他扔到身后同伴的包围中。那人长袍被扯掉,是一个白人,他双手环抱着护在胸前,不停叫着:“别开枪!我是记者!”
“@##¥@#%。”一阵推搡后,一架相机最终还是被人从那个白人怀里掏了出来,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碎片迸飞到我近前,半块热靴和NIKON D1X的Logo。身后人群中又响起了几声快门声,但这次没有士兵听到。战争还没有开始,记者已像扑向狗屎的苍蝇,无处不在。
“还不快走!”屠夫走过来撞了我一下,低声说道。上了车才坐定,屠夫突然从边上将我挤到车厢壁上,庞大的身躯压住了我的双手,一根手指像钉子一样点在我的颈动脉上,强力的挤压阻止了血液的流动,带来了短暂的眩晕感。“我不在乎你自己那点儿屁事儿让你有多难受,下次再犯神经危及兄弟们的生命,我就亲手解决了你!没一点儿长进!”屠夫按在我动脉上的手指直到我陷入昏迷的前一刻才挪开。
“抱歉!我试了,可就是没有办法……”我也知道自己刚才的举动不对,可是那股无法抑制的冲动太强烈了。
“下次!下多点儿力气!”屠夫临坐正又给了我一手肘,打在我肋侧,差点儿将早饭给挤出来。
“别闹了!看那个!”车子开动了没一会儿,刺客突然用无线电警示我们。顺着他扭头的方向看去,一辆越野卡车后面跟着几辆陆虎卫士从前面的交叉线上驶过,里面有一帮穿着平民服装却套着俄罗斯的M32战术背心的家伙。他们没有戴头盔却也没包阿拉伯头巾,手里拿着的是导轨上装满各种战术配件的M4样步枪,可是棕红色的塑料弹匣的弯度显示里面装的是AK47的7.62毫米×39毫米子弹,看上去像是KAC公司产的SR47。
“乌尼莫克。”虽然大家都只看到了那队车的屁股,但快慢机只瞟了一眼便肯定了那辆车的出处。
“怎么?是那些家伙?”正在骂人的屠夫也顾不上我了,贴着窗户向远去的车队望去,可是除了扬起的灰尘外什么也看不到了。
“天才,我们的位置向东行驶的车队,你可以锁定吗?”恶魔通过无线电向后方的天才呼叫。
“可以!我能看到1、2、3、4、5、6辆陆虎卫士和……等一下……”天才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一辆卡车?该死!这辆卡车肯定有问题,我在红外卫星上看不到它,这东西甚至能干扰雷达成像型卫星,只能用光学卫星才能看到它。幸好今天是晴天,如果尘土大点儿的天气,这东西就真成了透明人了。我有点儿预感……”
“你的预感是正确的!”快慢机示意阿里继续开车,“盯死它们!不管你用什么手段。从车胎负重变形的程度来看卡车是空的,他们开过去的方向应该是目的地,他们来时的方向才是基地所在。”
“纳西里耶!”我们都知道那个方向本来就是我们的目的地。
“那我们就到纳西里耶去等他们!”快慢机看了一眼渐黑的天色说道,“耐心总会有收获!”
伊拉克是个小国家,经巴士拉到纳西里耶用不了一天的时间。路上离边境越远的岗哨检查越松,甚至有些时候经过工事时里面都没有人。前些日子的战斗对于他们是从未发生过的,虽然所有人都在为美国再次叫战而紧张,但只要空袭警报没有响起,他们便仍感觉离战争爆发还很遥远。
到了纳西里耶城外,两辆旅行车便分道扬镳了。刺客、恶魔跟大阿里随着第二辆车上的兄弟去追查那两名敌方侦察兵所潜伏的工厂。只留下我、快慢机、屠夫和小猫跟着小阿里进城去监视卡利·克鲁兹和他手下的送葬者们。
拥有25万人口的纳西里耶城在我这个中国人看来,颇像个规模稍大的县级市,不过环境优美了许多。伊拉克地广人稀,人均用地也比较富余,所以城市少见高层建筑,一眼望去多是平房,两到三层的小楼已很显眼了。印着萨达姆手迹的伊拉克国旗在一些房顶上迎风飘扬。不少街区有被炸毁的废墟,但也已经清理过了。
也许是上百次的轰炸已经将纳西里耶百姓的意志力磨炼成钢了,即使战争一触即发,孩子们也照常在街头踢着足球,赶着牛车的小贩仍在努力叫卖着自己的商品,街两旁的露天咖啡店里坐满了盯着电视讨论新闻的人。看到朝觐的人流入城,所有人都站起来向这边行礼并说着祝福的话。
“该死!你的主意确实好,看他们这些人的态度,别说是检查我们了,如果是古代,这些人估计已经扑过来亲吻我们的脚面了。”屠夫看着伊斯兰国家这种对于虔诚者的崇敬,不得不赞叹道。
“那样反倒会坏事。”车子所到之处通行无阻,我为自己的计划感到非常得意,“那样反而会发现一个女人有双46码的大脚,而且还没剃腿毛。”
“呵呵!”看着屠夫笑得晃个不停却发出女人的声音,是件令人恐怖的事情。
万里长征的最后一步!走过了市商业街,远处一幢三层的平顶房出现在眼前,那里便是我们落脚的地方。房子后面是幼发拉底河,河对面便是卡利·克鲁兹藏身的巨大院落。那里看上去就像一座普通的别墅,只是四周布满了防空炮火而已。
“下车吧!”阿里很有家长的感觉,也许是从小在阿拉伯长大的关系。院里早有人迎了出来,听说是已经被收买的政府官员,我们随着他进了那家卖五金百货的商店后院。
“你们现在可以去除伪装了,这里是安全的。”那名接我们的男子英语讲得非常好,他随手关上门,指了指四壁包裹的隔音层,说道:“我叫阿米德,就在对面的别墅中工作,有什么需要了解的地方请尽管问。”
“娘的!可算解放了!”屠夫一把没扯掉身上的长袍,连拽了好几下才将那包得严严实实的布料扯掉。下一个动作便是从裤裆里解下绑在那里的机枪,然后在鼠蹊处使劲揉动起来:“这枪谁给我绑的,紧顶着我的蛋蛋。一路过来,快把蛋包给磨穿了。”
我和快慢机一边脱长袍一边笑。这家伙肯定言过其实,这一路过来根本没有走几步路,怎么会磨到?不过,两腿间夹件上膛的武器,倒是挺害怕走火把自己的腿打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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