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还要追溯到几年前。在西南战争结束不久,“民间组织”天佑侠团就已经开始往顺化这座古老的城市中渗透。这一过程并不轻松,顺化城毕竟是越南的国都,官府的势力遍及城中每一个角落,再加上乾国天地会和古已有之的****三教九流,顺化城的地下势力就好比一个风雨不透的秘密世界。
而就这样步履维艰一点点打下的基础,现在却受到了可怕的威胁。
这个威胁就是林逸青手下的忍者集团。
天佑侠团进入越南的目的,便是想要在适当的时机生事,使越南成为大乾帝国的泥潭,以给日本争取发展的时间,并可以使日本在乾国无暇分身的时候插手朝鲜。但所有的人都没有想到,林逸青手下的忍者集团,会悄无声息的进入越南。
从那时起,天佑侠团和林逸青的忍者集团之间便展开了激烈的交锋,那是一场没有销烟不见刀光的战争。细作的世界中只有杀与被杀,生不留名、死不留尸。
由于对方太过强势,天佑侠团打入顺化城内的人手已经折损大半。对方虽然也付出了一定的代价,但对方已经在乾国站稳脚跟,有充足的人员可供招募,没用多长时间就恢复了元气,所以这些年在越南的明争暗斗中天佑侠团始终居于下风,以至于几乎停止了活动。
天佑侠团在顺化城内有一批固定的成员负责处理各类日常工作,但这些人的一举一动都在敌人的监视之下,真正进行情报工作的细作必须是对手所不知道的人。然而在对方的有心的防范下,细作的安插工作很难有什么进展,由于忍者集团的人已经渗透到了越南官府当中,任何从日本国内调来的人都会受到严密监视。真正可堪重用的只剩下了最早遗留下来的少数人手而已,陈安顺正是其中之一。不到万不得已,这批人手是绝对不会使用的。
但是现在。随着法军攻陷顺化,逼迫越南政府签定保护国条约。形势发生了剧烈的变化,忍者们的行动也显得怪异起来。
“那八个人出事是什么时候?”陈安顺想了想,问道。
“……七天前。”
“哦?”陈安顺阴晴不定地看着万钟材,“七天前出的事,今天才告诉我,是怕我也被他们盯上了吧。还是说,我们都已经是弃子了?”
万钟材没说话,喝了口茶。
陈安顺却越发激动了。四年来他心底一直被压抑着的情绪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他仿佛在咆哮:“这事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他们都死了,你知不知道他们的尸首都被越南人扔到城外,被野狗刨出来啃食!说是没有亲属认领,那群混蛋明明知道没人会去的……”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胸脯起伏不定,像是他在厨房烧火时用的风箱一般。
“那又能做什么?”万钟材看着他,等他渐渐平复下来才继续说:“宁可舍弃你,也不能冒风险让我们的力量暴露更多。这种事你也见过不少,不用说我想你也该明白。”他的表情丝毫不变。他有一张微胖且白净的脸。一点不像是一个在越南官府中供职的人,只有他的下属们真正了解这位顶头上司冷酷决绝的一面。
陈安顺平静下来,他低着头。这种事情在四年来发生过太多次。在外面每次听到这种消息他都要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刚才是他第一次为此失态,或许也是最后一次。
“天佑侠团看的最远的一双眼睛,绝不是会为这些事斤斤计较的市井小民。”
“现在我是天佑侠团揉面揉的最好的一双巧手,谢谢。”陈安顺别过脸去。微弱的灯光隐约照出他的面庞,一连数年烟熏火燎的厨案生涯,使得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更加苍老。
“究竟让我干些什么?”他闷声闷气的问。
“查出他们究竟在谋划些什么。还有,我派给你一个帮手。”
随着万钟材的话音,一个人大步从角落中走了出来。陈安顺吓了一跳。那人之前在黑暗中一声不吭,他完全没有察觉有第三者在场。
“这是阿五。刚从朝鲜调过来,脑子不错、身手也还过得去。本来要去乾国的。被我硬要了过来。”
名叫阿五的青年昂首挺胸、目不斜视,一点也没有要和前辈打招呼的意思。能派去乾国的人,身手就绝对不会仅仅是“还过得去”,但是陈安顺不吃这套。
“我不用帮手,”他看都不看阿五,“派个新手给我,还怕我暴露的不够快?”
万钟材叹了口气:“他是新手没错,正因为这样才容易造身份进来。跟着你也可以多学点东西。你也知道,我们现在可用的人手不多了……”
陈安顺不再说话,只是一遍又一遍的上下打量着那个年轻人,直到对方显得不自在起来。
三天后的傍晚,到了打烊的时间。伙计们都各自回家了,陈安顺又开始给店铺上板。
阿五在里面扫着地,他是今天早上以陈安顺“表弟”的身份到来的,一口标准的乡下口音,倒是不用担心穿帮。
两人各自忙活,也不交谈。陈安顺上完板后开始擦桌子,阿五就在旁边帮着摆放。
“怎么想到来做这行?”陈安顺手里不停,冷不防问道。
“缺人,我就来了。”阿五也低头继续干活。
两个人打扫起来速度很快,没用多久就收拾完了所有的东西。阿五见没有什么活了就转身走进后院,坐在天井里面发呆。不久陈安顺端着一个茶壶来到他身后,抬头看了看天,天上看不到什么星星,只有阴沉沉的云层,彷佛是生铁铸成的一般,低低的压下来。
天上的云堆积起来,越发显得浓厚。风里面带着一丝凉意,卷起了墙角的尘土撒向高处,空气里面隐隐带着一丝土腥味。
他的声音低落下去:“也不知道现在家乡怎么样了。”风扬起他的衣角。发出些许抖动声,混在逐渐响起来的风声里。听不大清楚。
陈安顺在他身边坐下,说道:“我刚来的时候也跟你差不多,一心想着建功立业,在这顺化城里面创下一番事业来。不说闹他个天翻地覆,最起码也要让他们听了我的名字闻风丧胆吧……”
他拿起茶壶喝了两口,接着说道:“你知道吗?当年其实我在近卫联队,本来可以晋升的。那时候我的刀术枪术都是第一,可就是马术不行。”他摇了摇头。“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小时候我骑马摔过,被马踢断了两根肋骨。身体后来倒是好了,可是心里落下了病,上了马就发虚。平时骑个马赶路还行,但在马上舞刀弄棒是想也别想。”
阿五转过头来,显然对他的故事十分好奇。
“就这么着,后来战争结束,我因伤退了役,朋友推荐我加入了天佑侠团。因为不用骑马。当时想的挺好,在这里一样能大展拳脚。结果来了之后就是开拉面馆,一开就是四年……”陈安顺叹了口气。仿佛在惋惜自己逝去的青春,“对了,你小子也是,能去乾国干嘛不去?别也是跟我一样被发配来的。”
“不是。”阿五摇了摇头,淡淡的说,“我是自己要求来的。”
“哦?”陈安顺一愣,“这么说你是想要在这里大干一场了。还是说……”他有些挪揄的打量阿五,“你有别的重要任务在身?”
阿五皱了皱眉,没有搭腔。不知藏在那里的春虫叫了起来。断断续续的鸣叫声在春天阴沉的夜里显得很寂寞。
陈安顺自顾说道:“我跟你说,干两年你就明白了。实际情况肯定跟你想的不一样。这里不比别处,做的都是见不得光的工作。什么扬名立万、威震天下,你想都别想。做细作正好相反,要夹着尾巴做人,能不起眼就不起眼,出风头就意味着暴露,暴露就意味着危险。”
阿五还是没有说话。
“告诉你吧,所谓最优秀的细作,就是藏的最深、装的最像、面揉的最好,最他妈憋屈的窝囊废。要是他万钟材事先说清楚来顺化就是揉四年的面,鬼才给他卖命。”
阿五蹭的一下站起身子,扭头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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