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微雨,龙子琦并不喜欢这样凉快的天气,相对的,甚至是厌恶,因为总会勾起她记忆里最阴暗肮脏的一部分。
身体里有两股力量在奋力厮杀,企图占据她的冷静沉着,控制她的理智。
一面是温暖与宽容,另一面叫仇恨与报复!
因为感冒还没有痊愈,留下咳嗽,时而轻咳,时而激烈的咳嗽,好像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苏就听着她的咳嗽声,胆颤心惊,“阁下,回去休息吧。”
看着她苍白憔悴的脸色,苏就心疼。
龙子琦一只手拿着钢笔,另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唇瓣,努力压制自己咳嗽的声音。在听完苏就的话后,侧头看向窗外阴雨绵绵的天气,沙哑的开口:“总统阁下回来了?”
苏就摇头,“听崇简的助理说是没有。”
这是总统阁下上任三年来,第一次到傍晚都还没有出现在总统府,真是破天荒了。
清冽的眸子染上一层薄薄的灰色,凝视窗外良久,“苏就,我们是不是很久没有去看宋静了!”
苏就脸色一怔,没有想到她会突然提起宋静,敛神,低眸时悲伤终究是没有掩饰住。
中烈园,是为国捐躯,或是为总统无私奉献一生的人最终归宿。死后能被埋葬在这里,是每一个在总统府工作过的人最高荣耀,也是死者家属的一种荣耀。
最新一个埋进这里的是三年前死去的宋静,年仅25岁,没有恋爱,没有结婚,更没有孩子。
死因,替龙子琦挡了三枪,分别是胸口,手臂,最后一枪是眉心,也是致命的一枪。
与其用枪杀,不如用“屠杀”更为贴切,子弹横飞,鲜血蔓延,每个人都杀红了眼睛,空气中是死亡的喧嚣。
宋静跟在龙子琦身边两年,论资历和奉献都没有资格被葬入中烈园,是龙子琦排除万难,一意孤行的要将宋静安葬在这里,只有宋静的尸体躺在这里,她的双亲才会被称为是烈士的家属,拥有着烈士家属的优待。
或许会有人觉得人死了,争取这些还有什么意义?但龙子琦要争,因为这是宋静该得的。
冰冷的墓碑上贴着宋静的黑白照片,薄唇含笑,眸光如春风细雨,没有太多的沧桑与复杂,赤诚坦然。
宋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年纪不是最大的,却是性子最沉稳的,话不多,却愿意听苏就每天没玩没了的碎碎念;每晚最后一个睡,因为要检查她们三个是否盖好被子,不会着凉。
宋静很孝顺,在美国读书生活全是自己打工赚的,每周固定给父母一个电话,让其放心。
她也是一个很好的学生,不曾缺席一课,哪怕是生病高烧到39°,也要听完课才愿意去看医生,对待同学和睦,从不吝啬自己工整的笔记让他人阅读。
就是这样一个很好的女子,年华还未完全盛放却已瞬间枯萎,成为时间里的一把灰。
很长一段时间,龙子琦不愿意想起宋静,不是不想她,而是无法回忆那天的屠杀。宋静将她护在身下,她的血先是一滴一滴的滑下,然后逐渐变成一条河流,染满了她的衣服,粘稠而冰冷。
苏就穿着黑色的职业套装,支撑着伞站在龙子琦的身边,眼睛泛红。
得知宋静死讯,恰巧是苏就的博士论文答辩,她丢下自己的答辩和抓狂的教授们,跑出学校,一边拦车去机场,一边打电话给朋友,订机票,把自己的护照送来。
宋静死了?
这个消息,她不能接受。
因为就在她博士论文答辩的前一晚,她们还在通电话,宋静说等她的博士论文答辩顺利通过,会来美国为她庆祝,还会送她一份毕业礼物。
宋静甚至早已为她买好毕业礼物,是定制版的胸针,苏就最喜欢的樱花图案。
看到宋静的尸体,一贯不喜欢流眼泪,哪怕被男友劈腿的苏就哭的彻底崩溃,抱着宋静的尸体怎么都不肯让人火化。
最终是一直沉默的龙子琦走过来,将苏就拉开,让宋静的尸体火化,让她葬进中烈园。
苏就那一夜哭到天亮,好像要把所有的眼泪都流尽了,靠着龙子琦要睡过去之前,她只说了一句:“我不回美国了。”
宋静不放心龙子琦,跟着她回国,踏上从政这条道路上。为了保护龙子琦,她牺牲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宋静走了,她的博士论文答辩也泡汤了,没关系,她愿意代替宋静,守在龙子琦身边。
何醉回到a国接手家族生意,在听到宋静的死讯,在电话里哽咽无法出声,要来国都,打算留在龙子琦身边。
龙子琦拒绝了,何醉是独生子女,父母是做生意的,接手家族生意是一出生就注定好的,已经有一个宋静为她丢掉生命,她怎么愿意再让何醉抛弃父母,来到她的身边冒险。
她也不愿意苏就留下,但苏就执意留下,而那时她孤独的支撑着龙家和一切,除了崇简没有其他可以相信的人,最终还是让苏就留下,代替了宋静的位置至今。
龙子琦想要单独和宋静待一会,让苏就先回车上,苏就不愿意,这还下着雨呢!
清冽的眸子看向苏就,淡淡的开口:“五分钟。”
给她五分钟!
苏就在她的眼里捕捉到一抹浓烈的悲痛,心蓦地揪起,犹豫一会到底是同意让她逗留五分钟。
伞留给了龙子琦,她让保镖送自己回车上,剩下的四个保镖分四个不同的方向站立,保持一定的距离,又能保护到她!
龙子琦上前,伸手摸了摸冰冷沾满雨水的墓碑,声音像是要沉入海底,“若是你知道我会变成今天这样,会不会后悔当日舍身救我!”
为了她这条命,牺牲了太多人的生命和幸福,而她究竟做了什么?
她毁了一个无辜的孩子的一生。
雨,越下越大,磅礴大雨溅湿了她的裤脚,视线都被气雾模糊了。她遗世而立的站在墓碑前,犹如风雨中饱受蹂·躏的花朵,摇摇欲坠。
无处可去,无人可说,唯有在死去的人面前忏悔,她的犯下的罪孽!
蓝慕绯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也不睡。龙离非就在豪庭花园守了她一天一夜,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脚下是从明峥居出来的拖鞋,甚至除了香烟他也没有碰过任何食物和水。
江崇简却不能一直逗留在豪庭花园,他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比如总统府的事,再比如那个给蓝慕绯留了一张支票的男人。
事情发生当天的上午十点,他赶到飞机场拦截了路易。英寡。
路易。英寡拥着法国贵族最纯也是最尊贵的血统,五官轮廓比欧美电影中的贵族要隽秀的多,面无表情的神色在迎上崇简时,有几分轻蔑。
身后的保镖欲要上前对崇简动手,因为他的一个举手的动作而退到两侧。
江崇简将支票递给路易。英寡,平静的开口:“路易先生,在这个世界上并非是每一个东西都是能够用金钱买到的。”
路易。英寡蹙起冷峭的眉头,眸光扫了眼他手中的支票,是离开酒店之前他开给女孩的那张。
“不是买,是补偿。”薄唇轻抿,低哑的嗓音是纯正的英式发音。
江崇简抿唇:“那更不需要!”
路易。英寡眸底掀起波澜,“你会说法语。”
江崇简不止是会说法语,而且说的比很多法国人都纯正。法国不似其他国家,会对英文酷爱,相反他们是以自己的母语为傲,在法国不会说法语的人,多少都是会受到轻视。
“法国的女人热情又浪漫,是每个男人的梦想。”江崇简的言下之意,他学法语完全是为了泡法国的金发大美妞。
路易。英寡抿唇,淡然的一笑,伸手接过他坚持递过来的支票,“你的主人很幸运。”
江崇简扫了一眼他两旁的保镖,似笑非笑道:“你的保镖很不幸。”
顿了下,又道:“我家主人让我转告路易先生一句,他非常欢迎grace小姐在国都做客!”
路易。英寡饶有深意的扫了他一眼,薄唇勾了邪魅的弧度,倒没有说话,与他擦肩而过的走向登机口。
江崇简双手插在口袋中,回头便看到路易。英寡随手将支票丢进了垃圾桶里,眉头不由的挑起,真是一个表里不一,骄傲自大又臭屁的法国贵族。
没想到绯绯竟然惹到这样一个麻烦的人物!
跟在路易。英寡最久的保镖在身后开口,“……伯爵。”
认识伯爵这么久,他没见过伯爵这样容忍过别人的不敬,伯爵开出的支票谁不是满欢欣喜的接受,他们不但送回来,竟然胆敢警告伯爵,胆子真够大的!
路易。英寡的步伐一顿,意味深长的问道:“你认为谁能在这么短时间查出我的身份,并拦截到我?”
保镖一怔,又听到他淡淡的一句:“这里不是法国。”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路易。英寡登上飞机结束这次的追未婚妻的旅途,不过脑海一闪即逝昨晚的画面,薄唇扬起一抹冷笑。
他倒是没想到自己居然碰了一个了不得的女人!
手指转动着水杯,眸底闪过一抹精光,他很期待以后c国的第一夫人究竟会花落谁家!
暗暗的叹气!
第二天下午,龙离非亲自端着饭菜站在蓝慕绯的房间门口,一只手食指微曲敲在门上,“绯绯,开门!”
房间里一片沉静,没有人回应,他又敲了三次,还是没有人开门。
“你若不开门,我便让人强行破门了。”
她已经有两天没吃东西了,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受得了?哪怕是强灌,他也要让她吃东西!
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反应,龙离非转身欲要离开,门突然开了。
蓝慕绯赤脚站在光洁而冰冷的地板上,长发散落在后颈上,身上还是昨天的衣服,皱巴巴的,脸色很差,看着他的眼神很复杂。
她终于肯开门了,龙离非紧绷的那根神经缓慢的松了下,天知道他多怕她会想不开!
“我亲手做的,吃一点。”说着,他已经走进她的房间。
托盘刚放在桌子上,听到门口传来沙哑疲惫不堪的声音:“离非哥哥,你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龙离非的后脊骨一僵,回头看她:“等你吃完,我就回去。”
蓝慕绯黯淡无光的瞳孔与他对视几秒,一语不发的走到桌子前坐下,慢条斯理的开始吃东西。
换做以前龙离非要是亲自为她下厨,她一定会开心到疯掉,然后吃光他做的菜,而现在,她食不知味,每一肌肤都被火烧似的疼。
低着头,强逼着自己随便嚼咀几下,匆匆的咽下,食物刮的咽喉都在疼,为了不让他看出异常,她竭尽所能的在掩饰,压抑自己的情绪。
龙离非坐在她的对面,一语不发,眸光深沉的看着她,始终说不出一句话。
吃了一半,她最终还是吃不下去了,放下餐具,抬头看向她:“我,真的吃不下去了。”
“那就不要吃了。”龙离非敛眸,那些心疼被收藏的很好,声音温润:“早点休息,我明天一早过来看你。”
“不用!”蓝慕绯条件反射的回答,两个人都愣了下,她避开他犀利的眸光,声音里满载着疲惫,“我是说总统府有很多事等着你处理,你不要让别人说闲话!我一个人静静挺好的。”
“我是总统,谁敢说我的闲话。”他温声开口,前所未有的温柔与宠溺:“早点休息,我先回去了。”
蓝慕绯点头,眼神还是没有去看他。
龙离非起身,端起托盘,深意的看了她好一会,最终转身离开。
直到他的背影彻底走出房间,门关上的那一瞬间,蓝慕绯捂住自己的嘴巴,迅速的跑到洗手间,蹲在马桶前呕吐起来。
刚刚吃下的东西,完整的,如数的全部呕吐出来。
眼泪顺着眼角簌簌的往下落,胃里好像有一只手在翻搅,感觉好恶心。
好脏!
龙离非端着餐盘,欣长的身子站在门口,隐隐听到房间里传来的声音,眸色沉了沉,心如刀割。伫立原地,迟迟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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