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
永夜港已经彻底融入了黑夜,只剩下那浮在水面上下的灯火斑斓。
站在窗边的亚尔曼眉宇间浮起了一丝愁绪,轻轻叹了口气。
“最近这儿越来越不太平了。”
帮派火拼,成瘾品,权钱交易……好人要么被逼成坏人,要么在消沉中死去,无论是威兰特人还是异族。
他来了这里还不到一个星期,几乎每一天都能看到糟糕的事儿,或者听到糟糕的消息。
然而偏偏当他翻开报纸的时候,能看见的却只有骄傲的威兰特人正昂首阔步地从一场胜利走向下一场胜利,而对于威兰特人正在遇到的问题却只字未提。
新闻和现实就像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看的越多越能感受到其中的割裂。
有时他不禁会想,如果元帅大人能下令管管这座糟糕的聚居地就好了,然而现实却是,尊敬的元帅大人恐怕都未必会知道他的脚下还有着“永夜港”这么一个地方。
而且,要从哪里开始管呢?
这恐怕是个没有解的问题。
察觉到了丈夫心中的烦恼,穿着睡衣的玛格丽走到了他的身前。
她用臂弯环住了他的脖子,在他的脸颊上轻吻了一口,柔声安慰道。
“整个世界都是如此,又何况这里?你不要太替我们担心,我们会照顾好自己……还有你也是,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
注视着那双眼睛,亚尔曼沉默了片刻,说出了心中的那个想法。
“……我想带你们离开这里。”
玛格丽同样目不转睛的注视着他,用很轻的声音问道。
“然后去哪里呢?”
亚尔曼深吸了口气。
“以前我想过去金加仑港,但后来发现薯条港也不错,还有一号定居点……其实能去的地方还是挺多的。”
顿了顿,他又说道。
“我现在做的买卖,其实已经不太依赖于军团的殖民地了……这里的市场很大,但风险也不小,相比之下还有更好的选择。而且,我想离你们更近一点,免得又发生了什么意外,我却没法及时赶回来。”
听完丈夫的顾虑,玛格丽点了点头,但眉宇间还是浮起一丝淡淡的愁绪。
“可是……我们正在和联盟打仗,去那里真的没事吗?”
双手放在了妻子的肩膀上,亚尔曼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那里也有不少威兰特人生活,而且……以我和那些避难所居民们相处的经验,他们会一视同仁的对待我们。”
他记得一位曾经坐过他的船的避难所居民和他说过,豺狼来了有猎枪,朋友来了有美酒。
他们的敌人并不是鼻子比其他人高的人,而是那些想骑在其他人脖子上拉屎拉尿的人。
哪怕那家伙和他们的鼻子一样,也想都不要想。
玛格丽的心中还有些犹豫,虽然她相信自己的丈夫,但她顾虑的并不仅仅是自己。
她们并不是第一次搬家,但之前去的都是军团直接或者间接控制的殖民地。
彻底离开威兰特人控制的地盘,她以前想都没想过。
“那……露比呢?她才刚认识新朋友不久。”
亚尔曼陷入了沉默。
他的妻子提到的正是他最担心的。
露比还小。
他总不能让她和自己一样,像个水手一样四处漂泊。
敏锐的察觉到了丈夫眼神中的犹豫,玛格丽理了理他的衣领。
“你希望我和她谈谈,但我想……她可能更希望她的爸爸能亲自和他谈这个问题。她已经不是什么事情都不懂的小孩了,而是这个家庭的成员……如果你愿意和她谈谈,我想她会很高兴的。”
“你说得对,我应该自己和她谈谈,关于我的顾虑,我的想法……还有她的想法。”
听完妻子的话,亚尔曼感觉心情的烦恼消散了不少,愁眉不展的脸上舒展了一抹笑容。
“还有……谢谢。”
看着丈夫腼腆的样子,玛格丽莞尔一笑。
“你什么时候和我这么客气了。”
“很久以前我就说过,不管你去哪里,我都会陪着你。”
在他的唇上蜻蜓点水的留下了一个晚安的吻,她转身离开了书房,并顺手轻轻带上了门。
看着翩然离去的身影,亚尔曼忽然感觉那颗像老旧钟表一样的心脏又重新燃烧了起来。
他笑着摇了摇头,想从酒柜里取一瓶红酒,却又想起一会儿还要和女儿谈话,于是又拿出了红茶的茶包。
永夜港已经不太平了,但至少今晚的月光宁静如水。
他往热气腾腾的茶杯里放入了一块方糖,然后按下了收音机的按钮。
这不是能随便做出的决定。
他需要静下心来好好想想……
然而就在这时,收音机里传来的声音却让他愣在了当场。
“晚上好,永夜港的居民们。”
“我是卫戍队情报科的干员康德,曾在第30万人队服役,一个和你们一样籍籍无名的小人物。”
“不过,也不是完全一样。”
亚尔曼下意识的停住了搁在茶杯旁边的食指,脸上的错愕渐渐变成了沉思,随后又被一抹饶有兴趣的神色取代。
黑夜笼罩的海平面上似乎出现了一抹不寻常的光点。
希望的火种若隐若现。
他打算再看看。
或者说听听,听听这个叫康德的朋友打算说些什么。
不只是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港口区酒馆中的人们也放下了酒杯,停止了那窃窃私语的交谈。
今晚的永夜港电台似乎和往常不太一样。
然而也正是因此,人们都朝着那搁在吧台上的收音机投去了好奇的视线,想听听那个叫康德的伙计和他们到底有哪儿不一样。
包括坐在吧台上的库鲁安,那个瘸腿的海关工作人员。
和坐在这里的所有人都不同。
那双倒映在酒杯里的瞳孔,写着一丝淡淡的浑浊。
“……我们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在信仰和面包之间,我选择了信仰。”
……
广播站的演播室。
靠坐在椅子上的威洛比万夫长慢悠悠的从昏迷中醒来。
他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而且不只是长。
那梦幻般的一切是如此美好,以至于他恨不得一直睡下去,最好是永远不要醒来。
“你醒了?”
听到那幽幽传来的声音,威洛比浑身一个激灵,就像被迎头泼了盆冷水似的清醒了过来。
他下意识地环视了一眼周围,只见这屋子空荡荡的,只有一束从正前方射来的亮光。
那光源的下方似乎摆着一张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个人。
这里就像是审讯室。
然而又不完全一样。
虚着眼睛避开了那刺目的白光,他试着活动了下手脚,发现胳膊和脚踝都被结结实实地捆在了椅子上,动弹不得。
咽了口唾沫,认清现实的威洛比终于放弃了挣扎,认命的低声说道。
“……这是哪里?”
坐在他正前方的男人也没有隐瞒,坦白的回答了他的问题。
“这里是永夜港的某个地方。”
听到还在永夜港,威洛比万夫长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只要还在永夜港就好。
毕竟万夫长不见了可是大事儿,很快就会有人发现他的失踪,紧接着卫戍队上下都会跟着一起疯掉……包括白天喂自己吃了闭门羹的总督。
那个蠢货现在应该无比后悔,当时没有见自己一面。
威洛比心中暗自解气。
然而很快他又想到了自己的处境,瞬间又高兴不起来了。
“……你是康德?”
康德平静的点了下头。
“是的。”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威洛比的心中提起了些许勇气,原本虚弱的眼神也跟着犀利了起来。
“康德……你特么的疯了吗?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康德点了下头,像是有些多此一举似的说道,“我绑架了卫戍队的总长官威洛比万夫长。”
威洛比微微皱眉。
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家伙说话的方式和腔调让他感到了一丝隐隐的不对劲。
不过眼下这个节骨眼上,他更在意的显然不是区区一个小人物的装腔作势。
“……你到底想干什么?钱?还是别的东西?”
此刻的他无比希望能从对面那张嘴里听到钱这个字。
因为那玩意儿对他来说是最容易解决的问题,也是他最不缺的。
然而偏偏不巧的是,坐在他面前的康德却并没有如他所愿,并且从嘴巴里吐出了那个令他始料未及的词。
“真相。”
“……真相?”
“没错,我要的只是这个,”看着一脸错愕的威洛比万夫长,康德用不容妥协的语气问道,“‘胡蜂’计划为什么撤销了,告诉我理由。”
“为什么……这有什么为什么,”威洛比额前冷汗直冒,恼火的盯着这个不开眼的家伙,“不关你的事情少打听,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
康德安静地听着他咆哮,没有插一句嘴,直到后着气喘吁吁的停下,才从怀中取出了一只闹钟,然后安静地放在了地上。
看着液晶屏上的倒计时,威洛比的瞳孔猛地缩了一下。
“……这是?”
“炸弹。”看着那张渐渐苍白的脸,康德淡淡一笑,用很轻的声音继续说道,“有没有好处,我自己会判断,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趁着现在还有时间,懂?”
威洛比的眼睛瞪成了铜铃,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用炸弹威胁自己的部下。
这家伙是个疯子!
看着那无动于衷的表情,他艰难的咽了口唾沫,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因为……上面的压力,我也有自己的难处。听着,别看我是万夫长,但卫戍队不是部队,老子管的人还没亚辉那个孙子多。”
康德皱起眉头。
“谁的压力?亚辉总督?”
威洛比摇了摇头。
“我不能说,我要是敢说出来……我就完蛋了。”
康德轻轻耸了耸肩膀,将身后的光源调暗了些,露出了他那张无所谓的脸。
“……没关系,你还有九分钟,浪费一点时间思考也是可以的,只要后面的问题答快点就行。”
他已经为这场审判赌上了一切,除了真相之外的东西他已经全都不在乎了。
看着那张无所谓的脸,威洛比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扭曲,随后在挣扎中逐渐的疯狂。
八分钟!
那倒数的秒钟数滴答滴答的跳动,就像他仅剩下的心跳!
终于承受不住那死亡的压力,他妥协的张开了嘴,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咆哮。
“是总务部!婆罗行省战区总务部!你满意了吧!”
康德用很轻的声音回答。
“还不够,这个回答太宽泛了,我需要你具体到哪个人。”
这个疯子!
绳子陷进了衣服里,威洛比万夫长的双眼爬满血丝。
为了活命,他彻底地豁出去了。
“狄更斯部长……是他的秘书联络的我,他站在我的办公室,要求我们停止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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