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斯确实不用太绝望,他这辈子大概不会再踏上西帆港了,而婆罗人大概也不会欢迎他这个侵略者再回来。无论这里变成什么样,都和他没关系了。
至于永夜港。
登陆那里的联盟兵团和正在西帆港翻箱倒柜的东帝国士兵有着截然不同的节操,他的家人和家具都还好好的,一个也没有少。
虽然他得先去新西帆港报道,没法赶在诞辰日之前和家人团聚,但总归还是能团聚的……
码头边上的广场。
看押他的士兵已经从婆罗人换成了东帝国的军人。
看着那个体格魁梧的小伙,罗斯想了想,从兜里摸出一枚金色的勋章。
“能借我两枚第纳尔吗?我想买张报纸。”
那小伙子伸手将他的勋章推了回去,爽朗地笑着说道。
“勋章您自己收着吧,先生,这点小事儿我替您办妥!”
战败的万夫长那也是万夫长,况且还是拥有金色战斗勋章的万夫长。
说完那小伙子便屁颠屁颠地跑去一旁的报摊,随手捡了一沓回来。
那摊主看着也没敢拦,一旁的灰狼军士兵看见了也当没见着。
看着那小伙子捡回来的一沓报纸,罗斯接过之后苦笑一声。
“你们……好歹得付钱吧。”
而且这么多张,估计等他到了新西帆港都未必看得完。
那士兵爽朗一笑说道。
“没事,钱已经付了。”
罗斯愣了下。
“……付了?”
士兵点头道。
“足以武装百万人的装备,一千二百辆坦克,还有一千架飞机以及整个航空队的飞行员留在这里包教包会。”
罗斯一时间竟是哑口无言,半天后感慨道。
“你们可真有钱。”
士兵不好意思笑道。
“也不都是我们的,大部分其实都是你们剩下的……陛下说了,废土纪元的破烂货以后用不上了,诺顿城的工程师要对标新的对手设计更好更贵装备。”
罗斯没有说话。
这次他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翻开报纸想找些有用的信息,却见日期停在了废土纪元214年12月最后几天。
时间就像停住了。
他翻了好几页,结果全都是旧报纸,不由苦笑着摇了摇头。
看来那摊主也不是真心想营业。
毕竟谁也不是傻子,明知道要被威兰特人白拿还被枪指着开门,那自然是随便糊弄了事一下得了。
为什么不进新报纸?
你问印报纸的去!
而印报纸的想来也能将问题推给写报纸的和四处找新闻的。
这里不会再有新闻了。
也不需要了。
也就在这时,市区的方向跑来一家五口。
那夫妻约莫三四十岁了,三个孩子小的才高到车轮,大的也只有十来岁而已。
他们行色匆匆,脸上写满了慌张,衣冠楚楚看着身份不俗,手上只拎着些随身的行李。
抽着烟的灰狼军士兵明显愣了下,似乎没想到这五口人能跑到这来,下意识就取下了背在背上的枪,想也不想便咔的一声上膛。
似乎是听见了上膛声音似的,老父亲一个滑铲,带着家人扑通一声跪倒在了罗斯的面前。
“大人!您行行好,您带我们走吧!”
那母亲也是一样,哭得泪如雨下,额头都蹭出了血。
“老爷!我给您磕头了!求求您了!”
除了两个大人,另外两个稍大些的孩子也都学着父母亲的样子,捣蒜似的用头磕着地。
至于剩下那个只有车轮高的小姑娘,则大概是吓傻了,茫然地站着,任凭大人牵着走。
那哭唧唧的声音让罗斯猝不及防,也让他错愕的愣在原地。
“你们找错人了……我只是个俘虏……”
他一个战败者何德何能受此大礼?
况且不说保护别人,他自己都像个被风吹进泥沟里的浮萍。
罗斯猛然间想起,当时好像也是在这港口前的广场上,奥莱特万夫长拍电给他,要他从市民中揪出杀了威兰特人平民的天匪处决。
却没想时过境迁,自己这个杀人如麻的刽子手成了阶下囚,而打赢了他的胜利者们却还在向他跪着求情。
也许是求生欲使然,那年长的父亲忽然灵机一动,膝盖蹭着上前,一把抱住了罗斯的膝盖,苦苦哀求。
“大人……您,您是威兰特人,您可以带走您的奴隶!我们全家都当您的奴隶!求求您了,给我们一条活路,我们愿给您做牛做马……”
“有,有这个规矩吗?”
罗斯整个人懵了一下,看向一旁的士兵,倒也来不及错愕跪着的那人的变通了。
他也是个父亲。
他的家人几乎是他趴在山洞中吃虫的那段时间里,唯一不用眼睛也能看见的月光。
人和野兽最大的区别便是,人会为同类设身处地的去想。
他没有再像以前一样,瞧不起那个跪在地上的婆罗人,而是把他看成了一个和自己一样的父亲——哪怕放弃自己的尊严,也要让孩子活下去!
罗斯在心中下定了决心,就像面对双目通红的部下时一样。
他们不是棋子。
他们是人。
战争已经结束了,不该再有人为这场愚蠢的战争去死。
他要救下他们!
就当是赎罪……
东帝国的士兵明显也懵了一下,听完身旁军官的询问,挠了挠后脑勺。
“倒是……也没说不行,我好像看长官带人上过船。”
罗斯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灰狼军士兵,看见了那已经打开的保险,随后看向了跪在地上的男女。
喉结动了动,他看向一旁的士兵,声音冷峻的说道。
“……我是个万夫长,生活起居得有人照料。从现在起这几位是我的仆人,让他们和我一起上船……你长官那边,我会自己去解释。”
士兵还在为难着,跪在地上的男人匆匆扯出了几张皱巴巴的钞票,塞到了那士兵的手中。
“军爷……您就行行好吧。”
看到几张百元银币大钞,那士兵瞬间不再纠结,嬉皮笑脸地挥了挥手。
“上去吧。”
显然他压根就不为难。
只是和前辈们有样学样,顺手从这些肥羊身上薅一点毛而已。
看着那个一脸卑微的父亲转而又抓出一把钞票想献给自己,罗斯摇了摇头。
“你们跟紧我……那毕竟是我们的船。”
见恩人不要钱,那父亲愣了下,但还是反应很快地匆匆点头称谢,随后拉扯着自己一家人跟在了恩人的身后,去了码头旁,远离了那个瞪着他们背影的饿狼。
一行人登上了轮船,带着几个婆罗人的罗斯本有些紧张,可上了甲板之后才发现自己的紧张压根儿是在自作多情。
站在夹板上的男男女女只有一半是威兰特人,其他的都是婆罗人。
看他们那劫后余生的笑容,倒不像是逃难,反倒像是在开庆祝胜利的趴体。
好家伙。
这下看来连解释都省了……
罗斯忽然意识到自己格局太小,忘记了人也是财富,甚至于是最大的财富。
东帝国的皇帝怎么可能只带走机器,而忘掉了南方军团培养出的人才呢?
那些留在岸上的东西,包括他从岸上捡来的一户人家,只不过是陛下认为不值得带走的破烂罢了……
那个年纪最小的女孩眨着眼睛,躲在父亲的身后偷偷观察着恩人的脸。
读不出那张僵硬的脸上是何种表情,她小声糯糯地说道。
“……我们不会给您添麻烦,爸爸带了一些干粮,我们会自己找个角落躲着……”
忽然想到爸爸不让自己说出来干粮的事情,她慌张的捂住了嘴。
那小心翼翼的样子让人心疼。
罗斯从僵硬的脸上挤出一个很久都没有过的温和笑容,伸手揉了揉那孩子蓬松的头发。
“不麻烦,你们跟着我就行了,我会带你们上岸的……”
“说起来,我也有个孩子,他和你差不多大,可能比你矮一点点……但可能再过几年就不一样了,他至少能长到我这么高。”
女孩的眼睛一亮,一时间居然忘记了父亲平时的训诫——无论如何也不能冒犯威兰特人,
“真的吗?可以和我说说他的事情吗?”她用脆生生的声音说着,那无邪的声音就像百灵鸟一样悦耳。
“当然,”罗斯笑着点了点头,俯下身蹲在了地上,“如果你们认识的话,我相信你们一定能成为要好的朋友。”
……
另一边,狼州的旷野。
趁着蒙蒙亮的天色,坐在敞篷越野车上的灰狼军总指挥戈帕尔嘴上叼着雪茄,骑着那一字长蛇的钢铁洪流沿着南方军团修建的公路穿过狼州故乡,向着天都的方向挺进。
世人只知“铁将”格罗夫,却不知“铁将”只不过是他麾下的一条狗。
扎伊德看那格罗夫看得很准,那家伙就是个空有大志、自作聪明的匹夫,北风行动的时候“挟盟自重”,不听指挥向前冒进,以为自己使的那点小花招没人看得透,其实只是没人说罢了。
那是他们为数不多的破绽。
所幸南方军团早被打没了脾气,才没有坏了整盘棋。
不过处理格罗夫的事情可以放一放,这尊“肉圣”得将它捧起来再狠狠地摔地上。
也正是因此,他派格罗夫去接手西帆港以及南方军团的装备和东帝国的援助,而自己则带着真正的精锐挥师向东直取婆罗国的心脏!
戈帕尔的嘴角翘起了一丝冷冽的笑容,心中忽然愈发佩服那位尊敬的圣雄大人了。
西帆港的一把火烧出了一进天都的投名状,而如今猛犸城的一把火又烧出了拉西和阿布赛克的两败俱伤。
即便两人没打起来,只是精兵悍将各自坐在了各自的边境上,也已经不重要了。
他们埋在猛犸城的眼线已经搭上了月族人抵抗军的线,趁着拉西分身乏术发动兵变简直轻而易举。
哪怕兵变不成也无妨,等收拾了婆罗国再去收拾元气大伤离心离德的拉西也不迟。
而他们尊敬的家长大人之所以用月族人抵抗军这枚棋子,也正是看准了这群乌合之众的费拉。
无论他们输赢与否输赢,这步棋都能将拉西将死在棋盘上!
至于天都,对他们来说更是囊中之物了。
随着南部军团的节节败退,联盟的部队已经转移到了大荒漠,准备接手大荒漠沿岸以及巴托亚行省的遗产去了。
且不说阿布赛克不在天都,整个天都联合会群虫无首,就算他在那里也根本不重要了。
此人从教育到经济的一系列大刀阔斧改革已经引起了军中的不满。
之前的“大考”就已经露出苗头了。
每想起这事戈帕尔就想笑。
不给在保卫天都中立下赫赫战功的“屠夫”皮克利安排俩女学生就得了,居然还让他的宝贝儿子去和那些泥腿子们的孩子争“大考”的排名!
这家伙可真敢想!
也不怕半夜在自家浴室里背后身中七枪?
虽然此昏招出自卡巴哈爵士之手,并不是大统领亲自部署,但这教育委员的人事任命总是你大统领亲自部署的吧?
其他委员就更不必提,卡巴哈爵士好歹只是犯了一碗水端平的错,还有一些偷偷往自己杯子里倒水的家伙。
不过,后者的实际危害以及对家人会的“恩情”其实远不如前者大的,虽然以后宣传的时候得反着来一下就是了。
总之,天都已经无力再战。
还在做着当上大统领美梦的沙鲁克已经替他们策反了尼格利和杜瓦塔,并幻想着此刻的一切就和当初阿布赛克为了对付亚努什连夜召见他们时一样。
他以为自己能复制阿布赛克的成功,将亚努什一枪打死在人生巅峰然后取而代之。
然而殊不知,真正的“阿布赛克二世”另有其人,并且早已将藏在台下的枪上膛。
戈帕尔正意气风发地望着天都的方向,一旁的副官忽然接到家人会下线组织传来的消息,凑近他耳边低语。
“根据我们眼线的消息,伊舍尔率领的第三万人队离开了羊州前线,正在向最近的火车站急行军……他们可能看出来了。”
戈帕尔的眉毛轻扬。
哟。
是个人才啊。
可惜了,这盘棋已经下到了最后。
这颗小卒子要是真聪明,就该干他曾经在西帆港干过一次的事情。
至于往回拱……呵呵。
这家伙也是昏了头,真以为自己是那坐在宫里的“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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