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翧高兴的拿着来回瞧了几遍,挠着头:“怎么这个球会响,看着是个实着的啊。”
翟婆婆笑道:“这叫陶响球,外头瞧着像实着的,里头却是空心的,装了弹子在里头,所以一摇晃就哗啦啦的响。”
青翧又摇了摇,腻在翟管家身上:“青翧谢谢翟爷爷。”
翟普就喜欢孩子,偏少爷子息艰难,统共就得了一个,自从开蒙念书,就不跟小时候似的,自己天天抱着领着出去玩了,不像小姐这边儿,子女兴旺,每每有来胡家村的差事,只能腾出空来,必会亲自过来。
不过,子盛少爷跟青羽小姐一过定,自己就有盼头了,再几年成亲多生几个小小主子,自己也就不寂寞了。
翟氏怕外头冷,冻坏了老管家,毕竟有了年纪,当年跟着兄弟又遭了不少罪,身子骨比不得年轻哪会儿,忙叫丈夫让着进去,问了京里的一些事儿,就叫丈夫亲自去安置了。
等老管家一走,翟婆婆道:“瞧着倒是硬朗多了,去年听说闹了场病,还怕他抗不过去呢,这人老了啊就怕病,一病身子骨就跟不上了,这次瞧着倒还精神。”
翟氏:“翟家遭难的时候,亏了您跟翟伯护着我们姐弟,才得活命,要不然哪有今儿的安生日子啊,有时候想起翟家那些亲戚,心都寒,平日里来往的热络,真到了难上,却躲得比谁都远,就怕沾上跟着倒霉呢。”
翟婆婆道:“小姐怎么又想起这些事儿来了,人世间世态炎凉,莫过于此,说起来也只有嫡亲的兄弟姐妹儿才能指望的上,咱家小青青如今是年纪小,等往后大了就知道,有个疼着让着自己的姐姐,可是造化呢。”
翟氏叹了口气:“奶娘,您快着把那包袱衣裳给翎丫头送过去,忙乱乱的别回头忘了。”
翟婆婆应了一声去了。
小满瞧见翟婆婆忙迎进屋:“这时候,您老怎么过来了?”
翟婆婆:“这不给小翎儿送衣裳来了。”
青翎叫小满去倒茶,自己扶着翟婆婆坐在炕上:“还没到年呢,怎么就做新衣裳了。”
翟婆婆把包袱打开,小满正好进来,惊呼了一声:“哎呦,这些衣裳都是缎子面儿的,二小姐,您瞧这件大红镶着毛边儿的斗篷多鲜亮,这几月没怎么出去,养的皮肤白了许多,穿这件指定好看。”
翟婆婆把斗篷抖开,给青翎披在身上,上下端详了一遭,不禁道:“这么瞧着倒叫我想起小姐跟你边边大的时候,也有这么件斗篷,料子比这件好些,是大红羽缎的,里头衬着狐狸毛里儿的,披在身上轻软暖和,赶上下雪穿出去,给雪影一照,真真儿跟那画里的人儿似的,翎丫头的眉眼儿跟小姐长得像,之前晒的黑些不大显,如今养白了,又穿上这件大红的斗篷,生生跟小姐脱了个影儿一般。”
小满:“就是就是,二小姐往后可别出去乱跑了,这好容易有了些女孩子样儿,回头晒的黢黑又跟个野小子似的了。”
青翎把皮肤卸下来塞到她手里:“这都去京城了,哪还有机会出去。”说着看向翟婆婆:“怎么好端端的想起给我做新衣裳了,离年可还远着呢。”
翟婆婆道:“入冬就开始准备了,先头是想着给你们过年添的衣裳,正巧你要去京里,就赶着做了出来,你舅舅家好歹是个六品官,又有翟家一些亲戚故旧家的女眷,你既去了,免不得要应酬,那些夫人小姐便涵养好,不说什么,底下那些下人,难保有眼皮子浅的,要是穿的太寒酸,不定要慢待。”
青翎也知道这个理儿,有句话叫先敬衣裳后敬人,这人有百样儿,什么心思的没有,尤其京里那些官宦门第的下人最是势利眼,见了身份高的卑躬屈膝,恨不能低到尘埃里,要是遇上不如自己主家的,那眼珠子都恨不能长在脑瓜顶上瞧人,想来娘最知道这些人的嘴脸才特意给自己赶制了这些衣裳,也怪不得娘不大喜欢去京里呢。
想到此,点点头:“我记下了。”
送着翟婆婆走了,见小满把那些新衣裳拿了出来,忙道:“先收起来带着,明儿还穿今儿这身就成。”
小满愣了愣:“二小姐,明儿一早咱们可就动身了,刚翟婆婆说的,合着小姐都忘了啊。”
青翎白了她一眼:“我就算记性再不好,也没说翟婆婆刚走就忘的,你就不想想,明儿咱们得在道上走一天,到舅舅家的时候,估摸都落晚了,我穿这么鲜亮给谁瞧去。”
小满撇撇嘴:“二小姐说的好听,不就是为了避着三小姐吗,这些既是过年填的新衣裳,自然是人人有份的,只是因为二小姐得去舅爷家,才提前赶出来罢了,说到底,若不是三小姐这么跟您过不去,这么大冬天儿的,二小姐何必跑京城去啊。”
青翎:“既然你都明白,还非的往上头找什么。”
小满:“奴婢是觉得二小姐总这么着让着避着也不是长法儿,要是三小姐一辈子想不开,难不成二小姐还能避一辈子吗。”
青翎沉默了一会儿,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觉青青一定会想开,因为她是胡家的孩子,这样幸福的家,没道理心理扭曲,只不过需要时间跟契机罢了。
心里头虽明白,可转天上车的时候,没瞧见青青出来送自己,还是有些难过。
青羽拉着她的手欲言又止,一张俏脸有些红,青翎哪会不知道姐姐的心思,之前没定亲,跟表哥说几句话儿,真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儿,如今一过了定,就是想见一面都不易了,自己去舅舅家住着,想来大姐必然有一肚子话想让自己捎给表哥,却又碍于礼教规矩,不好开口。
想想青翎都觉的不人道,拍了拍大姐的手,小声道:“大姐放心,等我一到舅舅家就给大姐写信,也会替大姐好好瞧瞧,表哥身边儿有没有漂亮丫头伺候。”
青羽顿时红了脸,推了她一把:“就知道胡说。”把自己手上的棉袖套,套在青翎手上:“道儿上冷,仔细冻了手,别淘气,回头叫人家京城里的人说咱们乡下姑娘的性子野。”
青翎哼了一声:“乡下姑娘怎么了,我还瞧不上她们呢。”
胡老爷:“小翎儿这话听着长气,京里的姑娘多什么,能比得上我们家小翎儿聪明吗?”
青翎:“就是。”
翟氏笑的白了父女俩一眼:“行了,你们爷俩就别在这儿老王卖瓜自卖自夸了,就着早赶路要紧,这天儿可阴着呢,别回头赶上雪就麻烦了。”
胡老爷抬头看了看天:“放心吧,这风还大着呢,一时半会儿下不了雪,什么时候风停了,雪就快了。”招呼人把捎去的东西搬到后头的马车上,一直瞧着马车没了影儿,胡老爷都舍不得往回走。
翟氏好笑的道:“行了,知道你这当爹的舍不得二丫头,又不是多长的日子,不过就是一两个月罢了,哪至于这么着难舍难离的,现在如此,将来二丫头嫁人的时候该怎么办呢,难道你这个当爹的跟着闺女一块儿嫁过去不成。”
翟氏不过说个笑话,不想丈夫却认真的道:“这件事儿我想过了,回头给翎儿寻个近巴巴的婆家,咱们三天两头的就能过去瞧瞧不就得了。”
翟氏愕然看着他:“你可真是的,有道是姻缘天定,闺女是你的不假,这找婆家的事儿可由不得你想如何了,你呀就是瞎操心,怎么还得几年呢,二丫头聪明懂事,倒不用愁,我如今就愁青青,这丫头昨儿晚上就没吃饭,今儿早上又使了回性子,死活不来送她二姐,心里不知打的什么主意,可不要愁死人吗。”
胡老爷皱了皱眉:“虽说长了块胎记,可也不是咱们乐意让她长的,这些年偏她疼她的地方还少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东西,不先济着她,兄弟姐妹们也都让着她,就是青翧这小子,都知道不跟她争什么,还要怎么着,这越让着她,越不知道事儿了,县城那事儿翎儿为了她还跟周宝儿打了一架,脸上给周宝儿挠的差点儿破了相,若不是为了替她出气,翎儿一个姑娘家怎么会跟周宝儿动手,依着我,不能再这么由着她了,越护着,这丫头越不明白道理,就把事儿跟她说明了,倒是要闹什么?她二姐哪儿惹了她?这么成天不顺南不顺北的折腾。”
翟氏:“你说的轻巧,青青这孩子自来心窄,这么跟她说,回头想不开做了傻事可怎么好。”
胡老爷道:“若她真因这个做傻事,就不是咱胡家的孩子。”胡老爷话没说完就给妻子拽住了:“快别说了,青青出来了。”
胡老爷抬头瞧见小女儿带着丫头正站在前头的廊子拐角,不知是不是听见了自己的话,一张小脸煞白煞白的。
翟氏心里头怕的慌,忙紧走几步过去,拉住她的手:“不说身上不舒服,不来送你二姐了吗,怎么又出来了。”
青青抿着嘴半天不吭声。
胡老爷一见她这样儿,想起这大冬底下不能在家待的青翎,虽说舅爷想外甥女,可青翎年纪不大,又从没出过门,这忽然一下子到了舅舅家,身边没爹娘疼着护着,没姊妹在一处里说说话儿,心里有过不去的事儿怎么办,舅舅舅母毕竟不是爹娘啊。
一想起这些,心里就堵得慌,又见小女儿的样儿,又气又疼又难过又无奈,不禁道:“你的胎记是爹娘给的,你要怨就怨爹娘,可翎儿有什么错,你自己好好想想,从你记事儿,别管是野花扎的花篮子,还是草编儿蚂蚱,翎丫头哪天一回来不是先钻你屋子里去给你玩意,跟你说话儿,哄你欢喜,你怨谁也不该怨她,如今你二姐为了你连家都不能待了,大冷的天,人生地不熟的,去了京城,若受了委屈怎么好,若是给人欺负了怎么办,你小,你长了胎记,都该让着你,可你二姐也才是个十岁的孩子,谁让着她,这次的事儿爹可以不理会,等翎儿从京里回来,你若再这么跟你二姐闹可不行,咱胡家虽是乡下人家,比不得那些世族大户的规矩,却也要兄友弟恭,姊妹和睦,这是咱胡家的理儿,谁也别想越过去。”
撂下话,也不理会小女儿,冷着脸去了账房院。
翟氏想拦都拦不住,只得拉着小女儿劝:“你爹是气糊涂了,才说了这些话,你别往心里头去。”
青青咬着唇半天才道:“娘我头有些疼,先回屋了。”挣开翟氏的手走了。
翟氏想拦她,给翟婆婆拉住,等青青走了才道:“若姑爷这番话能让这丫头明白过来,未必不是好事儿,姑爷说的是,由着她这么下去不成,倒不如直接把事儿说明白了,翎儿丫头是她姐姐,不是冤家,都是一个爹娘生养的,谁也不欠谁的,青青如今这么个性子,也是小姐太护着她了,总怕她想不开,总觉得亏着她,年头长了,这丫头越发觉得别人都欠了她,都该让着她。
可小姐想想,这是在家里,爹娘兄姐能让着她,将来呢,也不是什么多要紧的毛病,就额头上长了块胎记罢了,难道就当一辈子老姑娘吗,早晚不得找婆家,在家里都让着她,嫁到婆家去,又是公婆,又是妯娌,还有大姑子小姑子,大大伯子小叔子,一大家子人谁还能让着她,早些想明白才好,若不然,将来可要吃大亏的。”
翟氏何尝不知这个理儿,想起青翎,叹了口气:“让她自己想想也好。”
不提胡家夫妻这边儿如何处理小女儿的事,且说青翎,因怕落雪,翟管家催着车把式往前赶,天擦黑的时候,终是进了京。
小满这一路上兴奋的不行,小嘴不停的问翟管家:“京城多大?哪里最热闹?翟婆婆说的那些吃食都在什么地方卖?舅老爷家的府邸在哪儿?离着市集近不近……”这一天都没拾闲儿,亏得翟管家脾气好,不跟她个小丫头计较,她问什么都告诉她。
听她问起翟家的府邸,笑道:“虽说少爷如今才做到六品,咱们翟家的府邸却体面,翟家虽不比那些京城世族,也是世代书香,老爷当年官至侍郎,咱们老夫人又会经营,把翟家经营的异常兴旺,咱家的宅子是祖上传下的,当年老爷被奸人所害获罪,被朝罚没抄家,后平反了冤情,万岁爷知道这是翟家祖产,特发恩旨赐还,只是这么一折腾就比不得当年了,地方却是难得的旺地,皇城外的平安街西。”
小满眨眨眼:“平安街我听翟婆婆说过,说朝廷里当大官的府邸有一半都在平安街上,故此,老百姓私底下管这条街叫官帽街,就是说这条街上住的都是戴官帽的,一顶比着一顶大,翟爷爷,我说的可是?”
翟管家笑着点点头:“这话倒是不假,老百姓有句笑话儿,说站在平安街上数官帽儿,能赶上万岁爷上朝的金銮殿了。”
想起什么看向青翎:“陆家府邸也在平安街上,只不过是在街东,跟咱翟家正好一头一尾。”
青翎微微皱了皱眉,心道,怪不得娘跟奶娘赶着给自己做衣裳呢,舅舅家的确跟自己想的不太一样,自己一直以为外公获罪,虽平反了,翟家到底没落了,却忘了瘦死了骆驼比马大,翟家再怎么着,底蕴在哪儿摆着呢,世代书香的名头往上一摆,比那些世族也不差什么。
青翎这才明白,为什么陆家这么大的世族,还要跟自己家这样的亲戚走动,估摸就是瞧着翟家世代书香的金字招牌呢。
古代人从骨子里对读书人就高看一眼,哪怕肩不能担,手不能提,连自己都养不活的穷秀才,一样有人乐意接济,也造成了有些读书人自觉高人一等的错觉。
青翎却觉得,便念太多书,若不能学以致用也是没用的废物,还不如那些拿着锄头躬耕的农人,虽辛苦,却能自食其力,比那些连自己都养不活的读书人强多了。
翟管家瞧了青翎一眼:“上次二斗回安平县,敬澜少爷特意送了书跟点心,说书是姑娘想看的,枣泥糕也是姑娘喜欢吃的,这回若知道姑娘来了京城,不定多高兴呢。”
青翎目光闪了闪,笑眯眯的道:“这一晃也有好些日子没见着敬澜哥哥了,心里也总惦记着,不知身子可康健了?”
翟管家:“虽仍有些弱,比之前可好多了,以前常年不出屋的,如今隔三差五就跟子盛青羿少爷出去走动,也总来咱们府上来。”
青翎点点头:“这就好,想来表姨也该放心了。”
小满偷着瞄了小姐一眼,心说,小姐装的还真像,明明就不待见敬澜少爷,面儿上一点儿也不露出来。
翟管家道:“前头就是平安街了。”话音未落,忽的一声嘶鸣车把式勒住了马,马车哐当一下停了下来,亏得小满眼疾手快的挡住了青翎前窜的身子,才没撞出去。
老管家忙喝骂:“怎么回事儿,毛毛躁躁的,不知道姑娘在车上呢吗?”
外头的车把式忙道:“是安乐王的车队过来了。”
老管家皱着眉不吭声了,青翎好奇的把车窗的棉帘子撩起了一角往外看去,正瞧见对面街上一队车马狂奔而过。
只见十几骑高头大马簇拥着中间一辆金碧辉煌的马车,青翎从没见过这样的奢华的马车,两侧车窗是整块的玻璃,流苏拢着轻纱窗帘,隐约瞧见里头的杏黄软垫上仿佛坐着个年纪不大的小孩子,正在那儿指手画脚的吆喝着什么,一晃就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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