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说周宝儿没了,周领弟脸色一变,忙拉着明瑞往外走,明瑞却有些为难,不去吧,那边儿好歹是小舅子,去吧,自己娘可没发话呢,只得道:“娘,舅母,要不我跟领弟先过去瞧瞧,一会儿回来再给娘赔罪。”
胡氏冷哼了一声:“你也别把话说的这么好听,赔什么罪,你如今大了,娶了媳妇儿就有了心思,往后就顾着你们自己过日子也就是了,管我做什么。”
明瑞一听这话儿又不好走了,却给妻子拽了几下,又不得不走。
翟氏见他实在为难只得道:“你丈人家出了大事儿,只怕无人照管,你们夫妻快去吧,别耽搁着了。”明瑞这才转身走了。
等两口子走了,翟氏才道:“大姐这是何必,孩子大了自然有他们的主意,咱们当长辈的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还真生气不成。”
胡氏颓然坐在炕上:“月娘,世宗,是大姐对不住你们,你说大姐怎么就这么糊涂,跟个男人过了这么多年,竟还以为是个老实头,你瞧瞧他干的这事儿,哪有半分老实心,当初给他爹娘哥嫂挤兑的都快没活路了,也不见他敢出头争一争,怂蛋一个,若没有你跟我兄弟帮补着,一家子这么些人,都不知道怎么活了。
如今这日子富裕了,积了些家底儿,倒长了他的气,说的那是什么话儿,我听着都臊得慌,这么个忘恩负义的混账,我还跟他过什么,还有明瑞,真是什么爹什么种儿,一点儿不差 ,当日真该听你和世宗的,不结这么亲就好了。
只当日瞧着性子也好,活计也拿得出去,便想着咱家娶媳妇儿也不需什么门第,好好过日子就成了,也就应下了,周家镚子儿的陪送没有也就罢了,搭进去多少彩礼也不提了,后来她往家里头倒腾吃喝东西,我也只装聋作哑当没瞧见,从心里觉着那边儿母女仨实在可怜,咱家也不差这点儿东西,给就给吧,门口来个要饭的咱还得施舍一顿饱饭呢,更何况生养了一场的亲娘,还能拦着孝顺不成。
可她那个兄弟,她那个爹什么德行,她自己难道不清楚,况,她爹这回不依不饶的可是明德,她嫡亲的小叔子,哪边儿近,哪边儿远都分不清了,这样糊涂,也还罢了,到底是嫂子,可明瑞却是亲哥,不帮着自己兄弟,反倒帮着那个糊涂媳妇儿去找青翎苦求撤状子,当日她爹告明德的时候,怎么不撤状,这人心啊就怕翻个,翻过来问问自己可过得去吗。”
说着跟青翎儿道:“翎丫头,是姑姑的不是,养出这么个混账儿子来,你别往心里去,姑姑这儿给你赔罪了。”说着就要弯腰,青翎吓了一跳,急忙扶住她:“姑姑,翎儿哪受得起,您老这是要折我的寿数啊,况且,表哥并不知表嫂是说这件事儿去的,也颇为意外,还数落了表嫂。”
胡氏:“你别瞒我了,我这个儿子什么样儿,我当娘的还能不知道吗,之前瞧着还有些血性,如今倒越发成了个怕婆子的,跟他爹一个德行,也变得里外不分了,倒把周家真当成了丈人家,走动的越发勤力,日子难的时候怎么不见他丈人伸伸手,要银子要吃喝的时候,想起还有个女婿来了,什么东西。
如今儿子死了,可真是活活的报应,这么缺德就该着他周家断子绝孙,我是不回田家了,我的东西,嫁妆都拉了回来,从今儿往后,我就当死了男人,回娘家来依附兄弟过活,弟妹你若嫌弃,大姐就搬到庄子上住着也一样。”
翟氏忙道:“大姐这说的哪里话,大姐能家来住,我跟世宗心里欢喜呢,只是姐夫那边儿……”
胡氏:“管他做甚,从今往后我跟他没甚干系。”
翟氏待要再劝,却见她一脸坚决,琢磨这会儿在气头上,劝也没用,或许在胡家住些日子就好了。见胡氏一脸疲惫之色,忙叫立冬扶着下去歇着了。
等大姑姐儿一走,翟氏方叹了口气:“周宝儿丢了命,只怕周家会把这仇记在咱家头上,怎么事儿赶事儿的就闹成了这般,更何况两家好歹还沾着些亲戚,这往后成了仇家,明瑞两口子夹在中间儿可怎么做人呢?”
青羿跟敬澜也觉此事有些棘手,虽说周家父子算计在先,可周宝儿这一死,等于绝了周家的香火,周子生死了独子,不定怎么跟胡家过不去呢,虽说不惧,到底也是麻烦。
青翎却道:“娘,有些人有些事儿,躲是躲不开的,周子生这些年何曾消停过,先头勾着恒通当,两次给咱家使绊子,那是咱家的运气好,反应快,方才躲了过去,不然,这会儿哭的可就是咱家了呢,况,周宝儿是因嫖,妓在醉韵楼跟何之守争风吃醋,遭了毒打,才一命呜呼的,跟咱家有什么干系,这周子生若想替他儿子报仇,该找何之守才是,找的着咱家吗。”
青羿:“翎儿莫非忘了,周子生可是把自己的俩闺女都送给何之守做小,说起来,何之守也算周家的女婿了,还报什么仇。”
胡老爷听了,从里屋出来:“不能吧,周子生便再糊涂,怎会把自己的亲闺女往火坑里头推,何之守府里可有十房小妾了,名声极不好,周家再不济,也有吃有喝有田有产的,做什么这般糟践自己闺女。”
翟氏:“周家可不把闺女当人,记得当年,咱们两家还有些来往的时候,周家母女来咱家串过门,那还是过年的时候,身上竟一件儿新衣裳都没有,都是旧的,料子也不好,头上连根银簪子都不见,寒酸的都过不去眼儿,倒是他那儿子,胸前又是金锁,又是玉牌子的,叮铃铃挂了一脖子,身上的衣裳也是簇新的裤袄,还都是绸子的,那么大点儿的孩子,就穿绸裹缎了,青羿几个那么大的时候,哪个还都是布的呢,若不是周家这般宠着,好生管教管教,也不至于落这么个下场。”
说着,看了敬澜又看看青羿,虽说儿子不如女婿出色,到底也是争气的孩子,就算最小的青翧青青也知道孝顺父母友爱兄弟,比周家不知强了多少,想着,心里舒坦了许多,开口道:“八月便是考期,不可蹉跎了,青羿敬澜你们快去读书吧,明德既出来了,这官司也算了了,什么事等过了举试再说。”
两人应着去了,敬澜出了门在廊下立住,忍不住回头,被青羿拉住道:“行了,别瞧了,等你过了举试,再中了会试,娶到你陆家去,想怎么瞧怎么瞧,谁管得着。”拖着敬澜走了。
青羿的声儿不小,屋里也听的真真儿,饶是青翎都忍不住有些脸红,忙也说了一声,回自己屋去了。
翟氏不禁嘟囔了一句:“这两日在安平县还没待够啊,刚回来就这么分不开。”
翟婆婆笑了起来:“瞧小姐说的,这未婚男女,彼此打心眼儿里头爱的,哪对不是黏糊糊,恨不能时时都在一处,哪有待够的时候,这还是没成婚呢,等成了大礼,再瞧吧,指定寸步都不离的。”
翟氏也忍不住笑了一声,又叹了口气:“日子真快,一晃眼就快八月了,数着指头算,翎丫头在家的日子都不到半年了,说起来,这丫头倒真比青羿青翧还强呢,有她在跟前儿,我这心里总是踏实的,仿佛出了多大的事儿都不怕,这一说走,我这心里便有些空落落的难受。”
胡老爷:“依着我,不该这么早嫁的,也不知你着什么急,过了年也才十六,再过几年也不晚。”
翟氏白了他一眼:“依着你,在家一辈子才好呢是不是,也不替女儿打算打算,过几年都二十了,谁家闺女能在家待到二十,不给人笑话死,更何况,陆家虽有些糟乱的事儿,敬澜这孩子的人品,相貌,才学,品性,哪样不是万里挑一的,若非实在瞧着是门好姻缘,我又怎会应下,知道你舍不得翎儿,可闺女大了,怎么都要嫁的,嫁给敬澜,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倒是大姐这儿该怎么料理,叫人为难。”
胡老爷:“大姐不过气头上罢了,这都多少年了,孙子都一大帮了,还能分开不成。”
翟氏:“不是我说,你姐夫那个人实在叫人心寒,平常日子瞧着老实不善言辞,闹半天,心里安着这样的心思,到了褃节儿上,就谁也不顾了,便不念着大姐,难道也不想想,他田家能有如今的日子,是怎么来的,真亏那些话他怎么说的出口,咱家青青怎么了,若不是大姐一再提起此事,明德这孩子又是自小在咱们身边儿长起来的,两人情投意合,我还舍不得呢。”
胡老爷:“两个孩子的样儿你也不是没瞧见,以青青的性子,竟然跑去了安平县大牢去找明德,这份心思放进去,哪分得开。”
翟氏:“若青青嫁了明德,你姐夫这般,上头又有那么个妯娌,往后这日子能顺遂吗。”
胡老爷:“这件事儿你甭管,我找大姐说,虽说亲兄弟,为了家产反目的也不在少数,明德不是长子,不要家里的田产祖业,都是咱们这边儿置办,也不再田家庄那边儿过,离得远了,还有什么顺不顺遂的。”
翟氏:“这么着不成上门女婿了吗,你姐夫能答应?我瞧着不定心里有什么算计呢,前些日子模糊听见人说,有人给明德说亲,好像是邹家村那边儿邹举人家里的小姐,莫不是想应邹家的亲事吧。”
胡老爷皱了皱眉:“回头我问问大姐。”
翟氏:“这事儿哪还不到哪儿呢,正儿八经的问倒不好,回头寻个机会当闲话儿问一句也就是了。”
胡老爷:“甭管怎么着,不能让孩子们受委屈。”
翟氏点头:“横竖两人还小,等两年也无妨,倒是周家这事儿,只怕以后还有的麻烦呢。”
胡老爷:“你没听翎儿说的,有些事儿既避不开还避什么,况,本来就是周子生自作自受。”
翟氏:“话是这么说,到底是明瑞的丈人家,他能混账,咱家不能跟他一样。”说着,唤了立冬进来:“你去跟胡管家说,给周家送一份丧仪过去。”
立冬有些迟疑:“夫人,只怕咱家送过去,周家也不收,何必讨这个没意思去。”
翟氏:“他不收是他周家失礼,咱若不送就是咱家理亏了,便是街坊邻居家里死了人,咱家都不能装糊涂,更何况,那是明瑞的丈人家,快去吧。”
立冬只得去了。
胡管家斟酌再三,叫来大儿子春生跑了一趟,春生两口子每年都去田家帮忙,跟田家极熟,派他去最合适。
春生应着去了,一到周家颇为意外,好歹周家也算安平县有名的富户,按说婚丧嫁娶这样的大事儿,该有不少人来,哪想却冷清的过分,春生在门外站了一会儿,竟没瞧见一个来吊丧的人,就只有大门外新挂上的白幡随着风呼啦啦的响,越发凄清。
周府的管家周冒出来,瞧见春生愣了一下,他自然认识春生,胡管家的两个小子一个比一个有出息,老大春生管着胡家的庄子,两口子吃喝不愁不说,还有工钱,年年去田家帮忙,又是一份进项,胡家也不要,都给了春生两口子,再养点儿鸡鸭鹅什么的,那小日子过得,要多滋润有多滋润。
老二德胜跟着胡家二少爷,将来也差不了。
看看人家,再瞧瞧自己,自己也是周家的大管家,自己家里头也就勉强吃饱穿暖,儿子娶媳妇儿的钱还没着落呢,就算在周家干一辈子,只怕也娶不上媳妇儿,自己正想着觑个机会跟大姑爷说说,把自己的两个小子安置到田家去,跟着学个种藕的本事,也比在周家。
有这个想头,然不会得罪春生,忙上前道:“春生老弟怎么来了?”
春生:“我们老爷让我来送丧仪。”
周冒忙拉着他到一边儿:“春生老弟怎么糊涂了,这差事可不讨好,我们家少爷从安平县抬回来就剩下半口气了,在炕上躺了几日就丢了命,老爷哪儿正咬着牙恨你们家呢,你这会儿来送丧仪,岂不是火上浇油吗。”
春生却不糊涂:“这话怎么说的,我们老爷送丧仪,一是看在过去的交情上,二是瞧在我们家明瑞表少爷的份上,该有个礼儿,是一片好心,你们老爷这样,岂不成了是非不分了。”
周冒:“若不是胡家,我们少爷哪会丢命?”
春生哼了一声:“你可别往我们胡家头上扣屎盆子,外头谁不知道你们家少爷是在醉韵楼跟知县大人争风吃醋,给衙差活活打了个半死,才抬回家来的,恨我们胡家好没道理。”
周冒咳嗽了一声:“虽说如此,根儿上还不是从你们家明德少爷身上起的。”
春生:“这话越发糊涂了,先头可是你们家老爷非要告,明德少爷还进大牢关了好几天,你们家老爷更是趁机要挟,这会儿怎么倒打了一耙,真真好意思恨胡家,这丧仪我是送到了,若不收丢了也不干我的事儿。”撂下话转身走了,都没给周冒说话的机会。
周冒只得捧着东西进去,周老爷见丧仪齐整,便问:“是谁家送的?”
周冒看了旁边的明瑞一眼低声道:“是胡家送过来的。”
这一句话险些把周子生给气厥过去,冲过去把周冒手里的东西都丢在地上,狠命的踩了又踩,指着天恨声道:“胡世宗,你让我断子绝孙,你胡家也甭想过舒坦日子,我周子生跟你胡家势不两立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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