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我爸为了我跪倒在地,第一反应是想哭,第二反应还是想哭。第一次是不知所措,吓的。第二次是想明白了怎么回事,感动的。
我拖着麻木的双脚,一瘸一拐得扑上去,把我爸拉起来。
王嫂已经泣不成声,坐在椅子上一个劲得拍打自己的大腿:“你们干嘛总逼我啊。”
我爸得声音很低沉:“王嫂,你说吧,没关系,大胆到底是不是你杀得?你们到底有什么矛盾?我不告诉别人,只要能救孩子得命就行。”
王嫂忽然不哭了,瞪着大眼,满脸泪痕犹在,但是声音已经转转悲为怒了:“老五,你这是怎么说话得?杀人偿命,这种事也能信口胡说吗?”
我爸怀疑地问:“不是你们杀得他,为什么你刚才不肯说?”
王嫂擦了一把眼泪,声音忽然变的恶狠狠得:“没错,当时我确实知道大胆是让人杀死得。但是我没说,因为我觉得这个人杀得好。”
我听见王嫂语调忽转,不由得一哆嗦。
我爸很是好奇:“你们是亲戚啊,怎么这么说?”
王嫂哼了一声:“亲戚?有人会和禽兽当亲戚吗?”
说到这里,王嫂忽然掀开了炕席。我看见下面放着一把菜刀。
王嫂指着菜刀说:“我家男人是做买卖得,经常不在家,只要他一走,我都是握着菜刀睡觉,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我爸面色尴尬,似乎已经猜到原因了。但是我和文闯不知道。一个劲得追问:“为什么?”
王嫂冷哼一声:“为什么?王大胆确实胆子大,不过,是色胆包天。自从我嫁进王家,这小子就整天打我的主意。只要稍有不慎,他就要占点便宜。有一天半夜,我在炕上睡觉呢。不知道他怎么翻墙进来了。要不是我凑巧一脚踹到他裤裆里,我真是没脸见人了。从那以后,我就每天带着一把菜刀。就这样,这个王大胆还不死心呢。”
我爸失望得问:“所以你发现王大胆是让人杀死得时候,就没有报警?”
王嫂点点头:“我男人和他兄弟真是兄弟情深。所以这么多年王大胆毛手毛脚我始终没敢告诉他。现在王大胆死了,死的好啊。当时我男人在外地,等他回来的时候,我已经给王大胆换上了丧服,好端端躺在棺材里,连他亲哥哥都不知道,让他做一辈子冤死鬼。”
王嫂说这句话得时候,那神态那语气,简直狠毒至极。让我不寒而栗。
王嫂恨完了,又嘱咐我爸:“这件事,可是不能外传。不然的话,我真是没脸在这活着了。”
我爸叹了口气:“不外传,不外传。原来,你也不知道是谁杀了王大胆。”
王嫂看见我爸面色死灰,意志消沉,似乎有点不忍心,欲言又止。
我马上大声得问:“婶子,你要是知道的话就告诉我们吧。王大胆再坏也已经死了,你就当是救救我吧。”
我妈听见我这么说,像是也意识到了什么,含着泪开始求王嫂救我一命。
王嫂到底是女人,心软。她叹了口气:“其实王大胆的事,我知道一点。在我嫁过来之前,他就一直和外村一个寡妇搞在一块,十好几年了。好像有点欺负人家孤儿寡母的意思。我觉得除了我之外,也就那个寡妇和他有仇,没准人是她杀得。”
我妈凑过去问:“哪个村?”
王嫂吞吞吐吐:“你们不会说出去吧。”
我爸着急得站起来:“你放心,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担心这个。”
王嫂犹豫了一下,说:“李家庄。”
我爸忽然一鼓掌:“没错,就是李家庄。从李家庄回咱们村,正好经过乱葬岗,那个寡妇没准就是在乱葬岗埋伏他来着。不过,王嫂,你知道那个寡妇叫什么吗?”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跳起来大叫:“没错。包子!原来是包子!”我已经激动的口不择言了。
王嫂看了我一眼:“孩子饿了?我这只有馒头,你吃吗?”
我爸又是着急又是生气,恨铁不成钢得看了我一眼:“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吃。”
我连忙摆摆手:“不是吃,是包子。”跟他们说不明白,我转身抓住文闯:“我在乱葬岗闻见得香味,是包子,李志学家的包子。”
文闯瞬间就明白了,而且他没有我这么激动,比较流畅得向大人翻译:“王大胆上天下的身的时候,天下曾经闻见一阵香味,应该是李志学家的包子。”
我爸皱着眉头:“李志学是谁?”
我妈接话:“就是李寡妇的儿子。”
我爸扭头问王嫂:“是不是她?”
王嫂点了点头。
我爸说了声:“多谢。”然后,拉着我就往外面走。
我们五个人一起瘸着往外走。去干什么不言而喻,当然是去找李寡妇。
外面已经是傍晚了。我往街上一走,马上觉得凉风飕飕的。
文闯小声说了一句:“好多鬼,他们想跟着咱们。”
我爸勃然大怒:“他们跟来干嘛?”
文闯唯唯诺诺:“不知道啊,可能看我们五个瘸子好欺负。”
我爸仰天长啸:“谁敢欺负我儿子,我让它做了鬼也不安生。”
我爸平时就不怒自威,这时候怒了就更加威风。瞬间我觉得周围的温度高了好几度。
文闯赞道:“叔,您真不是凡人,那些脏东西远远的看着,不敢过来了。”
我爸傲然的点点头,然后我们五个人成群结队往村口走。
这时候正是庄稼人从田里回来的时候。一路上我们遇到无数老相识。但是他们谁也不敢和我们搭话,全都贴着墙根溜走了。
走到村口的时候,文闯忽然说:“叔,咱们不能再走了。”
我爸不解:“为什么?”
文闯指着前面说:“前面就是乱葬岗,那些孤魂野鬼全都出来了,咱们几个病的病伤得伤,根本过不去。”
我爸跺跺脚:“过不去也得过啊,找不到李寡妇可怎么办。”
这时候,有个过路的大着胆子问了一句:“你要找卖包子的李寡妇?”
我爸扭头看着那个人:“是啊。”
那人说:“我刚才看见李寡妇和她儿子在前面买包子呢。就在前面那条街。”
我爸听了这个大为激动,一把握住那个人的手:“谢谢,谢谢。”
然后拉着我,急匆匆的往回走。
我隐隐约约听见身后那人在嘀咕:“不就吃个包子吗?至于吗?”
我们一行五人又向回拐过去,把原本站在我们身后看热闹的人吓得四处逃窜。
我爸拉着我,一边走一边嘱咐:“儿子,坚持住。”
但是我这时候两腿都有点麻木了。从脚底开始,一直麻到大腿,我偷偷捏了一把,一点感觉都没有,好像那里是两个木棍。
我扭头跟我妈说:“妈,把你的拐棍借给我一个。”
我妈问我:“你怎么了?腿疼吗?”
我说:“腿没有知觉了,走不了了。”
我妈听了,咧了咧嘴,含着泪就要递过来。
我爸蹲下身子把我背起来,对我妈说:“自己拄着吧,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我爸的手碰到我的身子的时候,我发现麻木的感觉已经到腰了。我忽然一阵惶恐,瞬间明白过来。这种感觉不是麻,是死。死人是没有感觉的。
我小声在我爸耳边说:“爸,我的背也没有感觉了,我是不是要死了?”
我爸一听这话,身子猛地在地上顿了一顿。但是紧接着他又加快速度向前走。一边走一边说:“儿子,坚持住,我马上救你。你放心,你死不了。”
我虚弱的答应了一声。
麻木的感觉像是水淌在地上一样,在我背上扩散开来。从下到上,沿着脊柱和肋骨,慢慢的向上延伸,在整个后背和前胸扩散。所到之处,什么感觉都没了,死一般的沉寂。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黑,要是今天找不到李寡妇,我就再也见不着我爸妈了吧。我趴在我爸背上睡的昏昏沉沉,想到这儿我哭了。
我真想大声的哭一场,我还没来得及出人头地光宗耀祖,还没来得及进中央呢,怎么就要死了。不对,不对,都这时候了还进屁的中央。天呐,我还没娶媳妇呢,我只想娶个媳妇再死。不对,不对,我不想死。
我心里恐惧到了极点,我想把我爸抱的紧紧的,我怕下一秒就看不见他了,可是我现在连哭出声音的力气都没有。原来死亡这么痛苦,让你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点死过去,无能为力,只能等着。
我爸背着我一瘸一拐走得很快,我们只用了不到一分钟就走到刚才村民说的那条街,但是街上并没有卖包子的李寡妇。
我爸焦急万分,在街上来回地走,仰天长啸:“李寡妇,你他娘的哪去了?”
周围有几个围观的,但是谁也不敢靠近。我听见有人在小声议论:“咱们快点走吧,他们家王二得过精神病,没准这东西遗传,现在王五看起来也像是疯了。”
我正沉浸在死亡的悲伤中,这时候转悲为怒,颇有点临死前大喊一声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的意思。我趴在我爸背上用尽全力吼道:“我二大伯得精神病能遗传给我爸吗?你们几个脑子里装的是大粪吧。”
我爸听见我骂那几个人,背着我大踏步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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