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月的北平,正值风和日丽,
一辆锃光瓦亮气派非凡的小汽车开进了如今北平总理金铨得意门生及属下白雄起的花园洋房里,在有着两个西洋白狮子头和喷泉的大门口稳稳地停下。
穿戴整齐的司机下来开了车门,先出来的是一个看似儒雅,目光炯炯有神又很有气势的西装中年男子,他一下车没有直接走向家门,而是停在了车门处,似乎是在等着另一个人出来。
两秒过后,一个身着长至脚踝处的白色长裙,戴着一顶缀着小洋花的米色圆礼帽的年轻女子从车上下来。
白雄起对她的态度相当温和,并向她介绍道,“叶小姐,这就是我家,请进。”
被他称为叶小姐的正是来到这个世界的八号当铺老板,叶黎。而白雄起,则是她在这个世界遇到的第一位客人,典当了他的第一个孩子换取这次重要的加官进爵的机会。
叶黎唇角微微一抿,神情淡淡,便在白雄起的引领下进入了白家。
白家内里装潢偏西洋风,精致奢华又不失大气,是北平的官宦人家常见的风格,一进门,白雄起的太太和妹妹白秀珠便满是欢喜地迎了上来,“雄起/哥,你回来啦。”
白雄起不免脸上浮现一丝淡淡的笑容,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对待他的妻子和妹妹,以至于当初叶黎索要他的亲情时,他拒绝了,换成了典当未来的第一个孩子。
当看到白雄起身边一起进来的年轻女子,两人皆是一愣,尤其是对方容貌极为出众,白雄起在外交际逢场作戏是常有的事,但带到家里却是从未有过。白太太从容大度还能维持住脸色,但白雄起的妹妹白秀珠自幼娇惯任性,心里的情绪也带了出来。
白雄起一看就知道她们误会了,连忙对太太和秀珠解释道,“这位是叶小姐,也是我的贵客,切不可怠慢了。她身份又是特殊,若有人问起,就说是太太的远方亲戚过来做客的,”
白太太收到丈夫给的眼色,心有灵犀立刻明白了意思,丈夫对这叶小姐怕是尊敬畏惧多过于亲近的,不过,如果是连丈夫忌惮于这位叶小姐,又怎么会让她住到自己家中,放着她与她们平时相处呢?
她不知道的是,这是叶黎的要求,而白雄起不会拒绝,也不敢拒绝。
一旁的白秀珠却没懂意思,她生活在兄嫂的庇佑下,又是白家大小姐,也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的,因此白雄起赶在她说话之前就温声警告了一句,“尤其是你,秀珠,你以往的小性子都收起来,别招惹了叶小姐,她只会在我们家暂住一段时日,不会太久。”
白雄起在这边吩咐又嘱托着家人,而叶黎却好似一句也没听见,抬眼四周打量了一下这座房子。
白太太很快吩咐了下人准备好叶黎入住的一应事宜,而从始至终叶黎也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悠然地坐在沙发上看起了报纸,白秀珠都差点怀疑她是个哑巴。
直到白雄起去书房打电话处理公务,白太太又去厨房吩咐下人晚饭,客厅里除了下人,就剩下白秀珠和叶黎,她闲的无聊,没回房去,而是也在沙发坐下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叶黎忽然侧头看向了她,嘴角微弯,“你叫白秀珠,对吗?”
她这话来得突然,白秀珠莫名一惊,竟有些被吓到了,不过想想白秀珠又为自己突如其来的害怕有些奇怪,她可是全北平有名的白家大小姐白秀珠,她看似娇蛮但但在叶黎面前却平白多了些虚张声势。
“我是白秀珠,你听我哥说过我不成?”
叶黎莞尔,“对,白雄起是说过他有个漂亮好得不得了的妹妹。”
叶黎几句话,就让一个不知事的千金小姐放下了戒备心,有说有笑的,甚至连自己喜欢金家七爷金燕西也通通吐露了出来。
在白家暂住的日子里,白太太听白雄起的话尽心招待叶黎这位客人,甚至主动邀请叶黎出去看戏逛街,随行的还有白秀珠,叶黎都是应下的,渐渐的,白太太也觉得这位叶小姐脾气宽和,是个好相处的人。
在外有时碰见了熟人或是一些达官贵人家的太太小姐时,也全由白太太出面说是远方亲戚,来家里做客的,白太太虽然有日本血统,但母亲却是中国人,别人听她这么说也不奇怪,只是觉得白太太这位亲戚家的表小姐生的也太漂亮了点。
和那些官太太打了好一顿机锋后白太太才回到看戏的茶座包间里,见叶黎早已在那坐下了,似乎对这戏曲还挺有兴趣的。反倒是白秀珠有些坐立不安,她跟着她哥哥受影响,学的又是西方做派,对这些东西向来是不敢兴趣的,白太太一开始也没多喜欢看戏,不过这北平的官太太小姐出门交际活动,最少不了这看戏的一项。
白太太作为白雄起的贤内助,也得融入这个圈子,时间久了,对看戏也多了一些爱好。
她坐在了两人中间的红木椅子上,瞧着白秀珠躁动的样子,嗔叹了一口气,“你要是不耐得坐在这,就去找你的几个好姐妹玩吧,别走出去了。”
白秀珠一喜,“谢谢嫂子。”
她早就想走了,听说今天金太太也来了,还带了八小姐梅丽,她想着去和梅丽聊聊天,顺便问问金燕西最近怎么都没来找她了。
她朝白太太道过谢,便提着裙子欢喜地从楼梯口那下去了。
白太太再回头看叶黎,见她仍专心看着台子上的戏子咿咿呀呀地唱着,便有心聊道“叶小姐可是喜欢看戏?”
叶黎回了她一个浅淡的笑容,“我是喜欢看戏,不论是台上还是台下。”
她这句话说的白太太有些不明其意,只见叶黎说完这句话便又转过头去继续看台上那风华绝代的花旦了。
霸王别姬。
白秀珠很快就找到了相熟的金梅丽,第一句问的就是她七哥金燕西的事,金梅丽有些支支吾吾的,不好说她七哥最近正在追求一个女学生,那位冷小姐她也见过,有才华人也雅致,说实话,金梅丽挺喜欢那位冷小姐的。不过这话当然不能在白秀珠面前说起,她也是个心思灵秀的,几句话移开了话题,说起了另一件事。
“秀珠姐姐,你知道南堂那新办了一间天主教堂吗?”
“听说了,不过还没去过呢,我又不是什么天主教徒。”白秀珠撇了撇嘴道,她受的是西学教育,但也未曾学习西方的宗教信仰。
不过这个时期,留过学受洗过的官宦子弟也不少,更何况这些天主教堂背后还有洋人势力支持。
只听金梅丽道,“我有个同学结婚,就是在那里办的西式婚礼,给她的新神父一点也不像平常见的白胡子老头,而且还不是外国人,比七哥大不了多少,长得也很好看,温文儒雅,学识又好,姓白,教堂里的人都叫他白神父。”
金梅丽这话落在白秀珠耳里不免觉得新奇,还真没见过这么年轻的神父,“改天我也去瞧瞧。”
“不过有趣的是,他还问小怜愿不愿意受洗?”
小怜这个女孩子白秀珠也知道,是金家大奶奶身边的丫环,虽然是个下人但能识文断字,而且讨人喜欢,白秀珠对她也没多少恶感。她也没问金梅丽怎么带小怜去参加了同学的婚礼,而是想知道下文,
“那小怜她答应了吗?”
“小怜她没答应,她说自己是大嫂的丫环,大嫂还没同意她怎么能随便受洗。但她倒想多去白神父那里的,白神父愿意教她学识,还有洋文,她听了可高兴了。”
小怜这姑娘灵秀又可爱,可惜身份卑微,金梅丽还会为她真心担忧着想,白秀珠顶多叹了口气,就没再关心这事了,毕竟她和小怜也不熟,而且身份又是天差地别。
两个姑娘凑在一起聊个没完的,都没听进台上的戏折子。
而叶黎身旁的白太太却越听越不是味,尤其是看着台上的虞姬哀婉绝美的唱词,手里揪着帕子,不禁蹙眉道,
“霸王别姬,怎么排了这么一出戏?”
一般来听的都是团圆美满的戏,怎么今天换成了这出?旁边有伶俐的小厮回道,“今天是第一出戏,楼下几位爷指明点的。”
叶黎笑着道了一声,“霸王别姬也挺好的。”
白太太便不说话了,只是心里叹了一口气,好是好,不过人生多是悲剧,来这戏园子便是求个圆满和乐,更别说这扮虞姬的戏子唱的如同虞姬再世,恐怕过了今日,有不少公子哥又有了追捧的对象了。
昨儿个是舞女,今儿个是戏子,明日又成了明星,不过一片纸醉金迷。
白太太猜得不错,唱虞姬的花旦程蝶衣今夜过后,便声名大噪,誉满京都,成了戏院的台柱子。那些个每天不知事的纨绔公子哥倒是想捧,不过,被北平梨园的老大袁四爷给挡了回去。他名为袁世卿,虽是个没落的贵族,但人脉极广,家财万贯,又是一代梨园霸主,不少人给他面子。他爱京戏,更懂京戏,对戏曲艺术一掷千金,毫不吝啬,在见了程蝶衣演的虞姬后,更是惊为天人,大力捧红程蝶衣。
白秀珠跟叶黎说她要去新办的那家天主教堂时,叶黎一点也不奇怪,不过她也拒绝了和白秀珠一起去的请求,叶黎嘴唇微微一勾,白家人的教堂她可进不去。
她也有一个人要去见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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