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妹！”张将军惊呼一声，他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呼喊，又似乎没听到，天地间一片寂静，他运功跑过去，但怎么到的了，那样远的距离，他第一次觉得，这样的距离非常远，似乎遥不可及。

“砰！”的一声，这一声在到处轰隆隆的炸响里，到处嘶吼的呐喊里，显得那样的轻微，显得微不可闻，却又好似惊雷，炸响在张将军的耳边。

他一下子就顿住脚步了，仿佛被定在原地，许多人朝这边看过来，在远处冲锋的小原将军茫然的回头，看向城墙下的骚乱，直到听见身旁的人说贵妃坠城了，他似乎才回神，愕然的看向这一切！

阿英？

她……怎么就坠下来了？她……？

他踉跄着丢了手里的剑，踉跄着往这边跑，连挥向他的剑都看不到，满眼都只有那个，掉在城墙下的碎石里，血色从衣衫里慢慢渗出的身影。

“阿英！”他喊！朝这边跑过来。

无数的人看到了，无数的人听到这一声喊，吴州的守军看到了，他们吴州来的贵妃，在两军交战之际跌下城墙。

这异变陡生，许多人愕然。

城墙上递鼓槌的人也愕然，说好的上城击鼓呢？说好的激励三军呢？怎么就掉下去了？

是不小心掉下去了吗？

不，不可能！

递鼓槌的贵妃的贴身内监低头看向手里的鼓槌，再看向三尺高的城墙垛子，不，怎么可能掉下去，他看见了，是贵妃自己跳下去了，她是自己跳下去的，她忽然就踩上城墙，纵身一跳。

贵妃这样一个人，六宫表率，温婉恭谨，痴心一片，恩宠无限，她怎么忽然就……就跳了城墙？

内监赶紧趴到城墙上往下看，贵妃已经在一片血泊里，一个年轻的小将正抱着她撕心裂肺的喊，无数的吴州守军放下了刀朝这边围拢，而张将军，直愣愣的站在一旁。

“阿英！”小原将军一声声的喊，喊这个满身是血，眼睛紧闭的女人。

她穿着厚重的礼服，她不是说最讨厌这样的衣服？又重又不保暖？一层一层的，走路都费劲？

她画着厚重的唇脂，她不是说不喜欢这样的颜色，喜欢像粉色牡丹一样的浅色？她怎么画成这样？

她怎么画了又弯又细的眉毛？她不是不喜欢这个样式？她不是喜欢英气些的？她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样？

他来护着她了啊？他来守城来了，她怎么就掉下来了？怎么就这样了？怎么会呀：“阿英！”

阿英姑娘睁开了眼睛，有人又叫她阿英了，不是叫她贵妃，这或许就是一场梦，

她又回到四季如春的吴州，回到烟雨濛濛的溪边，小伙伴儿对她喊：‘阿英快来，溪水里有鱼。’

她脱下鞋子下溪水去抓，身后传来兄长的爆喝：‘不许拖鞋！’她自然和小伙伴儿手拉手的在溪水里跑，溅了行走的女诫书一脸水花。

她好像又看见小原将军了，他好像留胡子了，他怎么就那么喜欢留胡子呀？他怎么一脸的血呀？他好像在喊她，她想抬手摸他一下，手抬不起来，身上的剧痛让她清醒。

她想起来了，吴州的乡亲在守城，用血肉之躯在守城！

“阿英，阿英你醒了？”是小原将军惊喜的声音。

她张嘴想告诉他，可她说不出来。

小原将军耳朵凑到她嘴边，声音颤抖道：“阿英说，我听着！”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说：“别打了！”

“好好，不打了，不打了，谁说都不打了！”他忙不迭的答应，回头喊：“都别打了！”

小原将军的部下自然不再冲锋，策应着开始后后退。

张将军看见妹妹醒来，他能挪的动脚了，他一步一步朝这边走。

阿英姑娘又看见哥哥了，她想告诉他，她记得家训，为宫妃不得要挟家族做事，不参挣储，为家族安。

但她已经说不出来话了，人濒死时身体激发的肾上腺素并不能维持多久，通俗的说，她已经是回光返照了。

她努力提起一口气，这真的是她最后的力气了，她想说一句话，她日日夜夜埋在心里的话，她以为再也没办法实现的事情，她以为这辈子都是妄想的事情，但她现在想说，她一定要说，她说：“想回家！”

回家，她做梦都想的回家，她做梦都能梦到以后被埋在皇陵，生生世世都要对着那人的绝望，她想回家。

她最讨厌女诫书，却没想到活成了书里的模样，这五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像是噩梦一样。

“好，回家！”张将军答应！

“阿英！”看着怀里的人闭上眼睛，小原将军喊出撕心裂肺的声音。

周围的吴州守军哗啦啦跪了一片，这位张家的大小姐，风光热烈着长大，逆着风长大，嬷嬷们教育闺秀的典型，可她该走的时候，一次也没留。

一次北上入宫，付出了青春，一次跃下城墙，来救吴州的乡亲，付出了生命。

可吴州，欠她许多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啊。

几尺的汉子都红了眼眶。

张将军没喊，他抬手，轻声说：“鸣金，收兵！”

收兵的号角响起来时，轩辕辰正在慌慌张张的下御撵。

是的，慌慌张张，慌慌张张这个词，第一次可以用在他的身上。

刚刚内监跑来报：“陛下，刚刚贵妃从城墙跳下去了。”

“什么？”第一次的时候他都怀疑自己听错了。

内监自己都带了几分不相信，颤抖着说：“陛下，真的，贵妃说击鼓的鼓槌没扎红绳儿不算彩头，让我们去寻红布条，又说再去拿个凳子她够不着，可奴才们去办差，一回头，她就从城墙上跳下去了。”

轩辕辰懵，她跳下去啦？她为什么？在守卫京都，除了五万军机营就只有吴州守军的时候，在城外正鏖战的时候，她为什么？跳了城墙？

她不是最温婉吗？她不是最识大体吗？她不是对他言听计从吗？她不是说去激励三军吗？她知不知道她一个吴州来的贵妃，她一个城下守将的胞妹，她死在万军之前，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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