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厅内的吊灯尚未打开,仅倚靠着大厅玻璃幕墙外早晨的黎明提供一些明亮,街道上偶尔有学生的人影走过,现在的时间还早,一切都尚处在宁静之中,亦如咖啡厅内的氛围一样。
站在一楼等待的经纪人小姐盯着街对面人影渐起的仕兰高中,时不时回头不安地看一眼二楼护栏后下棋的两个人影,安静的咖啡厅里唯独能听见国际象棋落子的清脆响声。
说实话她有些后悔了,后悔再度让曼蒂·冈萨雷斯任性,但她其实也知道,眼下这次不会是她最后一次后悔,如果能安稳度过这次麻烦,以后等着她的好日子还多着呢。
越是想到如此,经纪人小姐就越觉得头秃,最近每天早上起床的时候看见枕头上落的头发简直叫一个触目惊心。
二楼上,棋盘前。
“国际象棋对你来说是什么?”
“我想想...人生迄今为止以及未来延续的一切?”
“那你为什么会来?”林年挪动上兵e4。
“不是你邀请我来的么?”曼蒂随手上兵e5,很常规的开局,在林年支走经纪人小姐后,他们两人默契得什么也没说,又开了一把国际象棋,棋手们就算是聊天也得有下棋作为佐料,就像光喝酒不行,得打一盘毛豆才舒坦。
但对于双方来说,什么是毛豆,什么是酒,或许认知上会略有不同。
“一通简单的电话,想邀请世界级的大明星来异国他乡聊一聊,怎么想都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林年Nf3,对面的曼蒂也是Nc6作为回应,“就像不是谁都能一通电话把玛丽莲·梦露请到家里来表演一次捂裙摆?”
“你把自己比喻成玛丽莲·梦露吗?”林年飞象b5,第一把棋速杀了曼蒂后,第二把棋反倒是下得很有试探性了,没有要高歌猛进的意思。
“玛丽莲·梦露的标签是什么?性感!我觉得我也挺性感的,性是天性的一部分,而我服从天性。她是金发,我是金发,她是一个时代的标签,我觉得我也可以是,所以我们没什么区别。”曼蒂a6捉象,神采飞扬,“不过你倒是说对了一点,如果玛丽莲·梦露真的被你一通电话叫来了,多半不是你有很大的面子,而是玛丽莲·梦露单纯对你感兴趣。”
林年退象,“那看来我的方针是没有错的。”
“指打通电话后第一句话就是兵e4么?我承认,你的小诡计的确很有意思,你能在我遇见的处心积虑的男孩中排前三。”曼蒂哼哼着说。
“第一是谁?”
“Oh,'tbejealous.(宝贝,别吃醋哦)”曼蒂调侃味道十足地说。
值得一提的是,他们一直交流用的语言都是英语,偶尔也会说几句西班牙语,这位象棋女王大人并不是太精通中文,中文词库里仅限于你好,谢谢和小笼包,大概是在上海比赛的时候吃过小杨生煎印象深刻。
“棋很有意思的话,人也一定有意思,沾一个我会感兴趣,沾两个的话就值得我飞一趟中国了。”曼蒂右手托着下颚偏头看着对座的男孩微笑,“看起来我运气不错,网骗和电诈果然只是古老的传说。”
“你都说国际象棋是你的一切了,不怕来了之后输棋吗?”林年问,同时顺手王车易位。
曼蒂伸长脖子眯眼看着林年王和车,大概是在琢磨寻思着这一手有没有藏什么东西,大概是被上一盘棋给弄出后劲儿了,往后整整算了十几步的容错,确定没什么凶险后才上象,“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怕输?”
“按你经纪人的说法,你现在在国际象棋上享誉盛名,营造的人设也是不败女王,如果输给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的话,会毁掉你的声誉的吧?丢掉所获得的一切。”
“哦,巧了,我最喜欢的一张专辑是《reputation》,所以我还真不怕。”曼蒂说,“况且这很有趣不是吗?”
“有趣?哪里有趣了。”
“这个世界上如果只为了赢、输、和棋的话,就太单调了。”曼蒂说出了一个相对奇怪的观点。
“除了赢,输以及和之外还有其他什么结果吗?”林年问。
“下棋是为了有趣,我滴朋友!”曼蒂Nia着声音搞怪地说话,“你有没有一些时候会因为没事情做,导致心里慌得很,想要自杀?”
林年顿了一下,抬头看向她,“没有,你有过?”
“经常。”曼蒂低头摩挲着自己车的棋子,大概是在寻思着下一步该怎么走,“经常发生在晚上,无聊的嘛,找不到事情干,就想自杀玩玩。”
“自杀玩玩。”林年说。
曼蒂耸肩,“当然,我又不是傻逼,我只是说我有过这种念头,但我从来没这么做过。每次我有这种念头的时候我就会去开一把国际象棋...所以这就回到了我们开始的话题,你觉得我开这把国际象棋是为了赢还是为了输,还是为了和棋?”
“都不是。”林年大概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我下棋很多时候是为了心安。”曼蒂挪动了自己的车,“让自己暂时忘记那种无聊到想自杀的念头,人总要找点事情给自己做,比如找个班上。”
“你有没有经历过一种阶段,没人管你的时候游戏会玩到腻,甚至不想打开电脑一次,可如果你需要去上班,需要去学习,最后只能挤出一点时间去玩游戏时,那一小段时间简直就是至福的享受,甚至会让你流连忘返。”
“我就是这样的人,热衷于给自己找一点麻烦事。”她说“以前我在公园,咖啡厅边跟那些人下象棋赌棋的时候,其实已经足够养活自己了,甚至活得不错,但我觉得这样的日子太单调了,所以就更进一步地找准我的经纪人出没的时间,特地走进她的视线,让她带我走上那个麻烦的要死的舞台。”
曼蒂吐了吐舌头,“我知道一旦我走上舞台,各种事情、舆论和压力就会找上我,但我权衡利弊后觉得这也似乎也不错,能让我怀念起以前平静的美好,这样生活终究会有点盼头,不至于让我没事就想自杀玩玩。”
“失去的才更会显得美好,所以主动去失去,来让珍贵的美好永不褪色?”林年精准地点评。
“收收味,大诗人。”曼蒂忽然捂住脸,“你这随时随地拽文的习惯哪儿来的?没想到你还是个文艺范儿!”
“贱皮子找乐子,生活太如意了,所以让自己先不如意一点,再去享受那种随时随地可以如意的快感。”林年重新点评。
“诶,对味儿。”曼蒂竖起大拇指,“你这不还是会说人话的么?”
林年上兵吃掉曼蒂的马,“为了缅怀幸福,所以先将自己置入不幸,这样的做法很危险。”
“夜店寻欢作乐的女孩知道总有一天会意外怀孕,但她们还是会每晚上化上最精致的妆容去开最烈的酒,寻欢作乐,直到大肚子呜呜哭的那一天到来。”曼蒂笑嘻了,“那时候她们肯定就会缅怀自己小腹还有马甲线的一天了吧?但可惜的是以后她们的小肚子上只会有难看的妊娠纹啦!”
“这种想法很危险,迟早会被有心人盯上。”林年淡淡地说。像是在预言,又像是在陈述已经发生的事实。
“有心人?比如你么?”曼蒂忽然歪头看向林年。
林年愣了一下,说不出话。
“开个玩笑,你应该不是那种人。”曼蒂低头又看棋盘,忽然纠结了起来,“这步棋...呃,没打计时器吧?我还有多少思考时间?”
“慢慢想,这里没有那么多规矩。”林年摇头。
“呜呼!”曼蒂小声欢呼了一下,“真怀念这种感觉啊,就像以前公园里下棋一样...你看,我已经准备好开始怀念过去安逸的生活了。这就是‘作’出来的幸福!”
“那你讨厌现在的生活吗?”林年见缝插针地问。
曼蒂想了想,撅起嘴,右手手掌放平在棋盘上左右摇晃了一下,“一般般吧,有时尚周刊给我设计新衣服,有香水品牌送我试用品,还有王室的下午茶邀请,如果说讨厌的话,就显得有些违心了。”
“所以你现在过得很快乐。”林年点头。
“算是吧。”曼蒂也不否认。
“按照你之前剖析的自己的性格,那以现在快乐的日子作为基底,在你面前如果有一个更大的乐子你会去找吗?”林年用比较通俗的,曼蒂能理解的语言去问。
“那要看这个乐子的代价是什么。”曼蒂立刻说道。
“代价?我以为你这种人不会计较代价,见到乐子就冲上去了。”林年对于这个回答倒是显得有些意外。
“那是你不够了解我。”曼蒂随意地说道,“我又不是什么极品乐子人,看见乐子就往上冲,所以我无聊的时候只是想自杀,又不会真的去自杀。如果乐子的代价太大,我可不会放弃现有的一切去追求。”
“但你现在正坐在这里。”林年看着棋盘对面的她说。
曼蒂东张西望了起来,嬉笑着说,“所以呢?这是什么鸿门宴吗?我马上就要付出什么代价了吗?”
林年看着这个女孩,有些恍惚,就行隔着一层雾看花,最后只是轻声说,“每次我以为我懂你了,但到头却发现还是不懂。”
“正常,有这种感觉再正常不过了,因为我本来就是个骗子(liar)。”曼蒂吐出那个单词,舌尖轻轻划过上颚触碰牙齿的感觉很特别,“你知道我小时候的经历吗?”
“小时候的经历。我记得有人说你是单亲家庭,父亲很早因为酗酒就死了,只剩下母亲在出租屋里把你拉扯大,后来母亲又因为过劳死,所以你走上街头靠赌棋赚点小钱。之后被经纪人看上,进入职业国际象棋圈子后一鸣惊人。”林年说道。
“哦!你是原教旨派信徒啊!”曼蒂忽然说。
“什么?”
“你信的是我父母双亡的版本,我更喜欢称这个版本为‘街头小棋王’。”曼蒂得意扬扬地说,“这也是我最喜欢的一个版本!”
“版本?”林年侧头看她,“你的意思是还有其他很多不同的版本?”
“还有‘少年宫战神’‘父债子偿’‘偶得名师’‘寄人篱下’‘孤儿院悟道’好多个版本。”曼蒂掰着手指头数,“流传得最广的就是你说的那个版本。”
“我知道你为什么称自己是骗子了。”林年表情平静了下来。
“是啊,我是个骗子,如果我能被看透,那么就证明我的棋路很容易被参清,那么我就不会一直赢棋,这是必要的伪装。”曼蒂耸肩。
“所以之前我们聊的那些话,也都是假的?你对于你自我剖析的那些部分。”
“你猜猜是真的还是假的?”曼蒂狡猾地笑了笑,“如果浪费了那么多口水和时间,得到的全部信息都是虚假的,会不会有种生命被浪费的感觉?”
“会有一点。”
“可如果那些都是真的呢?我只是借着说假话的方式倾诉出来了,也是有这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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