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晗峰微愣,倒也没想到徒弟会问这个问题,他还未曾想好回答的措辞,裴夕禾却又再次开口。
“世有为天下苍生赴死的贤义之大者,我却自认只想护得自身安危,我所在意之人的安危,此是否为错?”
她自时光大阵中窥得赵青塘战死,赵晗峰以宗师之身妄图补全天幕,都为此界而亡,尽是大义和侠骨。
她却清楚地知晓自己做不到,真正的死亡危机到来,若避能活,她便会选择活,而非豪气云天,慷慨赴死。
裴夕禾心中甚至生出了些想法来,若是能借助那一枚仙刹的钥匙再入万古仙刹修习两百余年,哪怕透支天资成为大乘巅峰,再回归天虚神州,她顺势突破羽化仙,便能彻底动用日月小界送入生灵。
届时成仙以通天梯登入上仙界的时候,将所在意之人尽数送入小界,即可避开这次灾祸。
只不过能否真正办到尚未可知,不足三百岁成就仙人之身,太难了。
而赵晗峰此刻却发声。
他虽瞧着为四五十岁的面貌,有着一股老态,却也挺拔,身高七尺,他伸手揉了揉裴夕禾的头。
“师傅认为,无错。”
“你可知道我们的上一元刀为何为一品刀道道术,却可以超越一品威能?”
“因为变化,因为容纳,因为浩瀚。”
“一元刀是我们的根基,已然是一品,而正像人的一生不止会有一个念头,一個想法,幼时自私自利,长成后大公无私,亦或是相反的变化,都为常态。”
“所思所想,所悟到的道,皆可融入刀中,在一元刀的基础上,再向上衍生,这便是其名字的由来,因此它强大,它可以第一招以水行为主,第二招却以火行为主。”
“那什么又是大公无私,什么是自私呢?”
“你说庇佑苍生,难道自己不也是苍生之一,庇佑自己难道就是自私?古有舍一人保千万人是否应当之辩论,众说纷纭,在为师看来全是狗屁。”
“舍身或保己,何须他人评置来活?怎么畅快怎么活,随心而行,任由后人如何想,千古骂名和名垂青史,有何关系?”
“你师兄莽撞,思虑往往不周全,干些事情都是一副狗性子,屡教不改,我虽怒骂却未失望,而你,我知晓你从小所历,曾见人心鬼诡,渡艰难至今日,我为何要你有一颗舍身为苍生的善心?”
“为师从不苛求你们如何,只要你们对得起自己的本心,不失勿忘,便是为师最满意的弟子。”
裴夕禾身躯震颤,她少有脆弱情态,此刻却眼眶微红。
赵晗峰接着道:“人心善变,何来真正的大公无私,做心中想做,无愧天地自己便可,小徒儿啊,为师压制境界不飞升而去确实是为了此方世界。”
“全因我出生此界,得传承,获造化,我不在意生死,愿与之同存亡。”
他们上一元刀一门三杰,个个都是资质天赋绝世之辈,赵晗峰在见长生千载,若欲突破,静心修个几十年,便可窥见仙路羽化而去。
可天地宗师于天机门得知神州将逢大劫,故成立长生天极殿,只为竭尽全力护佑此界。
他们在此之前或有恩怨摩擦,恨不得置其为死地,可依旧同心协力,维护世间安宁千百年,暗地根除层出不穷的邪种和邪修。
这就是人性的复杂,内里蕴含神性和魔性,可因私利而争斗,又可为大义共赴。
赵晗峰看透了,他的小徒儿是怕。
她怕自己师兄师傅的不认同,怕因为自己的选择同他们截然相反而不被接受。
他们已成了裴夕禾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存在,她所拥有的看似多,却也少,所拥有的温暖,不舍放下。
“师傅曾跟你说过,我看的出来你性子已定,不愿意沾染麻烦,若是遇到危难,需得你殊死相争,飞蛾扑火,我只希望你能逃得越远越好,越快越妙,独善其身就是我对你最大的期许。”
“但你若是犹有余力,我便希望你能有为苍生拔刀的气魄和胸怀。”
“你,现在懂了吗?”
裴夕禾骤然跪于地面,朝赵晗峰一拜。
“徒儿受教。”
赵晗峰一笑,他知晓昆仑内外峰之分,各自所授不同,这是大宗门的弊端,在师资力量有限的情况下只能以内外峰之线划分资源,择良木而雕,无人可说其错端。
但终究会有如裴夕禾这般的沧海遗珠。
在昆仑外门未能给她一个足够良好的环境,从而影响其思维成长,限制其前途。
他当初收徒是看重裴夕禾的刀道天资,玉汝于成,加以引导必定成就非凡。
却也是因为她在逆境中舍弃的果敢决意,从昆仑逃来万重山,坚韧不屈,竭力攀登前路。
师徒之缘便是自那一刻开始的。
修仙一路的师徒缘分比父母亲缘更甚,裴夕禾这个徒弟,他以长者的宽厚一点点散去了她曾有的担忧。
裴夕禾身上的气韵渐浓,法力不自觉地开始翻涌上涨,狐狸从她的肩头跃下,落到了一旁,以防自己被其法力回荡波及。
赵晗峰眼中满是欣慰之色。
小徒弟从仙刹归来,实则一身修为已到元婴之最,如今心境豁达,合该化神了。
她站起身来,对着赵晗峰和赵青塘笑道:“师傅师兄,我又要闭关了。”
赵晗峰摆摆手,眼中满是自豪之意:“且去吧。”
裴夕禾接着说道:“徒儿还有一事相求,这白狐与我在仙刹之中同生共死多次,自上仙界而来,望师傅师兄帮我多多照看。”
赵晗峰和赵青塘均颔首应是,裴夕禾取出兽镯将哼唧也放了出来,免得它常困在其中无趣。
一切罢了,遂走入自己的那一间木屋之中,门扉轻叩,天地的灵气尽数涌向其内。
赵青塘看向他师傅:“师傅,师妹这会不会太快了些,有损根基?”
赵晗峰瞥了他一眼,切了一声,混不在意地道:“你当你近百岁才化神你师妹就得是吧,她此番归来只差临门一脚,水到渠成,合该化神。”
赵青塘瘪瘪嘴,行吧,刚刚还感动师傅说出那一大串话呢,结果师傅还是师傅,原是他不配了。
赵晗峰背手看向远方的天际,眼中露出了些沧桑和感慨,从徒儿的话中他可以隐约猜到几分,不过是不可说罢了,但那又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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