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谢真从镇上回来了。
此次他收获不多,镇上的大多是些小妖,听不到什么有用消息。再者,他发现自己暂时也没必要考虑那些天材地宝买不起的问题,因为镇上也根本没得卖。
继续在蜃楼里劈柴已无益处,不如早日抽身离去。
谢真一路思索着回到院里,刚一进门就被两名守卫堵了个正着。其中一个还是刚才在山路上遇见的,板着脸道:“阿花是吧?收拾下东西,跟我们走。”
还没等谢真说话,熊妖就从外面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两位,这小妖是惹到什么事情了?”说着挤到他们中间,将谢真挡在了后面。
守卫:“是二公子要这小妖调进他院子去。”
熊妖一愣,谢真已从后面拍拍他:“没事,我跟他们去。”
他进屋把少得可怜的一点东西用另一件替换的衣服兜起,打了个小包袱,走出门。在熊妖有些担忧的视线中,他将背后柴刀取下,郑重地双手托着,还给对方:“多谢照顾,这把刀便归还你保管了。”
熊妖:“……”
如果不是这把破破烂烂的柴刀正是他交给对方的,瞧着严肃的态度,他简直要以为谢真还给他的是什么家传至宝、神兵利器……
他呐呐地说了句“多小心”,就看着花妖被两名守卫夹在中间,押上山路带走了。
水阁中,侍女见到了这名叫“阿花”的花妖。
他衣着朴素,气质却卓然,肩背挺拔,神色平静,并未因为忽然被叫到这里而不安。
虽然对他观感不错,但想到屋里正闹脾气的二公子的命令,她也只好作严肃状:“知道你过来这里是要做什么的吗?”
谢真:“不知。”
侍女:“二公子叫你在这劈柴,劈到他满意为止。”
谢真:“好。”
侍女看他着实十分镇定,不禁更同情了。她将谢真引到后院,两株梨树花落如雪,一座石墩上摆着一段木料,黑黝黝泛着隐约金色,一望可知不是凡品。
旁边还立着一把柴刀,样子很新,磨得寒光闪烁。
谢真:“这里好像不是柴房。”
“我们这里没有柴房。”侍女道,为二公子异想天开的折腾人方式暗中叹息,“二公子叫你把这块木头劈成柴火。”
谢真依旧是一个字:“好。”
侍女看他拿起柴刀,往木块上一劈。木头上金光流动,连条印子都没留下。
她摇摇头,估计二公子也只是晾他一晾,再过一阵自会让人来找他,便关上院门离去了。
侍女离开后,谢真放下刀,把那块木料提起。
这东西他认识,乃是来自南海之滨的煌木。它远比一般树木巨大,颜色美观,常用作牌匾之类,这块大概是裁下来的边角料。
这里原本是间风雅的小院,现在连与石桌搭配的坐墩都被拿来劈柴了,那小孩还挺能折腾。他摆好木料,握住柴刀,默算方位。
片刻后,刀光连闪,他接连劈下二十刀,速度不快,但每一下都精准地劈在同一方位上。
不用仔细查看,从手感的变化上,他已经感觉木料被劈出了一条痕迹。只是印子极淡,就像用指甲在梨子表面掐出的浅痕。
煌木用凡俗兵器很难砍断,一刀下去啥事没有,因而谁都知道,这个任务就是耍着他玩的。
然而一千刀,一万刀呢?
谢真伸手正了正木料的位置,再次将柴刀举了起来。
侍女手中提灯,从青石台梯拾阶而上。
蜃楼最高处,是静流部主将居所。主将并无妻妾,两名子嗣分别住在半山与山下,此处装饰并不奢靡,反倒有些冷清。
越过一串串垂落的碧蓝藤花,侍女将灯交给门外的护卫,走进水阁。
濛山上许多景物依水而建,这间水阁也是如此。灯火稀疏,月色幽静,潺潺水声中暗香浮动,亭台中摆着软椅,蜃楼的主人正独坐其中。
静流部主将施夕未,乍看上去并没什么权柄在握的气势,只是一名略带病容的年轻男子。正值夏日,即使水阁中稍清凉些,暑热也还未退去,但他衣衫仍穿得一丝不乱,领子严密地合着,一双消瘦苍白的手轻轻搭在膝头。
侍女走上前去,轻声将近日二公子无忧的诸般行事,一一汇报清楚。
施夕未低低地咳了两声,道:“不错。”
他的声音也带着抱病之人的一丝虚弱。侍女犹豫了一下,又把无忧看中了一个劈柴的花妖,把人家调到他院子中的事情也讲了。
“还有这事?”施夕未饶有兴趣道,“他叫那花妖过去做什么?”
侍女:“叫在后院里劈柴……”
“……”施夕未摇头道:“看着他点,别欺负人家,闹得太过。”
侍女应是,施夕未便示意她离去。
她走后,水阁一侧又转出个身影,披一件鲤纹青衣,赫然是无忧的兄长,施晏。
施夕未:“无忧最近还在闹你?”
“是啊。”施晏爽快地点头,“他脾气上来了就这样,或许过一阵子又看我顺眼了。”
“他不是看你不顺眼。”施夕未道,“他想找我麻烦,一时半会找不到,只能去闹你了。”
施晏:“那倒还不如一直来找我的好。”
施夕未静静望着灯座里飘摇的火光,再开口时已经换了个话题:“洗纤阁那边如何了?”
“十分顺利。”施晏笑道,“等这一批药草成熟,就可以开始水炼了。”
“总算有个好消息。”施夕未颔首,“王庭使者呢?”
“王庭说是要遣使过来,”施晏道,“现在也不知道使者是谁,何时到达,拖拖拉拉,不知道在搞啥。”
“慎言。”施夕未淡淡地说,“王庭今非昔比,若说最后要将三部一网打尽,我也不会觉得奇怪。”
施晏变色:“他怎么敢!”
“有什么不敢?祈氏新王,实在是王庭千年来第一等的天才。”
施夕未说完,又道:“三部也不是束手就戮的废物,何况就我看来,他志不在此。”
施晏眉头紧皱:“那他想做什么?”
“不晓得。”施夕未仿佛是随口一提,“他还是看仙门不太顺眼,我时常疑心谢玄华的死是否与他有关。”
忽然听到这名字,施晏也是一凛:“您知道些什么吗?”
“唔,有些猜测,但不好讲。”施夕未道,“比如传闻无人敢在他面前提谢玄华的名字,也不知道哪来这么大的火气,十七年了还没消下去。”
施晏想了想:“假如谢玄华在世,能否与他一战?”
“你要是见过剑仙本人,就不会问这个问题了。”施夕未叹了口气,“……那可是谢玄华啊。”
这个名字如同一片薄薄的冰,被含在口中嚼了嚼,旋即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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