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射月弓(三)(2 / 2)

大师兄说过 thymes 2926 字 2023-09-15

唯一与裴心相似的地方,就是他身后背着一把弓。裴心的射月弓较一般长弓更长,样式也很特殊,且并无箭筒,这塑像倒是忠实地还原了这一点。不过,最不伦不类的是,塑像手里竟然还拿了一把剑。

作为裴心的大师兄,谢真自己就是个用剑的,他怎么会不知道,裴心对剑压根就使不顺手。况且,他背着射月弓,怎么还会挂把剑来多此一举?

汉子倒完酒,直起身来,看到一旁的谢真与长明,自嘲道:“原来现在还有人敢来,我还以为他们都被吓破了胆呢。”

谢真:“你不是也来了。”

“我和他们不一样。”

汉子解下腰间皮袋,仰起头连喝几口,才放下道:“他们大多连射月仙长的人都没看清,就是稀里糊涂被救了,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仙长把我老父救了下来,又回头救了我,不然我们爷俩早就死了。”

“你亲眼见过?”谢真追问,“他看起来如何?”

汉子却以为他在问比这塑像如何:“这塑像一点都不像,仙长年纪十分轻,也很俊俏,一剑就把扑向我的妖物挑飞了。”

“他背着射月弓,为何还会用剑?”谢真忍不住道。

“原来射月是那把银弓的名字?”汉子怀疑地看着他,半晌道:“你们该不会也是什么仙门的吧?你们认识射月仙长?”

看起来,他对除了裴心之外的仙门修士,也无太多尊敬之意。谢真并不在意,只说:“我听过这一位,他从前不是用剑的。”

“那你大概是太久没见他了。”汉子道,“他断了一臂,如何拉弓射箭?”

谢真耳边嗡的一声,刹那间脑中一片空白。耳边模模糊糊听到那汉子继续道:“都说了造塑像的压根就没见过他本人,我离近了看,仙长用左手持剑,至于银弓,就只是背着而已……”

在如噩梦般将他攫住的眩晕中,他感到长明抓住了他的手。

瑶山的四个师弟,个个都是谢真看着长大,但他常觉得裴心是不同的。他来的时候看起来那么小,小得简直像一只落了水的猫。

他还记得遇到裴心的那个秋天,越地的枫林似有预兆般,漫天赤色如血。原本只是适逢其会的援手,那个孩子被他从火海中抱出,在搜寻其他家人的时候一直趴在他怀里。他哭起来声音也很轻,一只手抓着衣襟,微微仰着头,像是不想弄脏他的白衣服。

那时候,掌门清醒的时候已经很少,谢真把大部分功夫都用来照顾这个小师弟,许久没有下山,导致长明还和他单方面生了闷气,并寄来数封长信以示抗议。

虽然掌门没叫他收徒,可他心里是把小裴当做徒弟的。他常觉得自己身为大师兄,却除了练剑没别的精通,前面三个师弟的成长,总要多仰赖渊博多识的掌门。等到了小裴这里,他别无他法,只有以身作则,言传身教。

小裴聪明,也肯吃苦。当初谢真练剑,他也跟着练剑,后来谢真发现他在剑之一道上天赋平平,反倒是弓箭上极有灵气,于是又带他向正清门的长老学弓箭,打造了“射月”给他。

从始至终,他既不沮丧也不灰心,少年人的意气如同一池清水,透澈澄明。

他喜欢穿方便拉弓的紧袖,袖子上两圈银线,长发高高束起,眉目舒朗,神采飞扬。他到哪里都带着射月,以至于仙门中人对这把弓比对他本人还熟悉,不认识他的只要一见到这银弓,就知道他就是那个“瑶山的小师弟”。

第一次下山之前,谢真问他:“行走世间,你认为最重要的是什么?”

小裴想了想:“我觉得,是师兄讲的,‘若你觉得这是好事,就去做’。”

谢真:“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别乱讲啊!……总之,不要逞强,量力而行。我相信小裴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射月亭中,那汉子已经走了,剩下一个半满的酒杯,孤零零地放在塑像前。

长明仍然握着他的手。谢真低声说:“我没事。”

他走近塑像,仔仔细细地打量。只有银弓,还能让他把这塑像与昔日的小裴稍微联系起来,至于其他……

他不敢再想下去,每看一眼,那石像上的一道道痕迹就化作千刀万剑,刻向他心上。

回过神时,谢真都不知道自己发了多长时间的呆。夜凉风静,他在这里站了多久,长明也就在一旁默默地陪他站了多久。

长明早已不是会把什么都写在脸上的少年了,他神色沉沉,只有目光中透出忧心。谢真见他的样子,反倒拍拍他手臂道:“没关系。先回去吧。”

他们回到晋平城的住宅时,松鼠妖被他们之间沉重的气氛吓了一跳,心道是不是在城里生了不愉快,却又不敢问,只请他们进去,并把长明之前要的东西奉上。

用过晚饭,谢真面上已经看不出什么了,言谈一如平常。他过去惯于扮演被人依靠的角色,早就习惯于将情绪藏在心中,免得连累周围人与他一起烦恼。

他们坐在小院中,松鼠妖送上一个布包,里面是几册绢制古书,看起来有了些年头,保存还完好。另有一本较新的书册,书封上写着编号:“这是殿下之前指名要的。”

“雀蛇相关的古籍。”长明解释道,再拿起那本新书,“以及芜江水患的记录。”

谢真讶道:“这么快就拿到了?”

松鼠妖退下后,长明说:“雀蛇之灾后,为免重蹈覆辙,王庭与昭云部在越地设下耳目,如再有为患的大妖现身人世,妖部可以第一时间得知。”

谢真:“这是好事啊。”

他知道这种举措必然是长明继位后推行的,指望从前的王庭做这种实事,又要按着妖部的头一起干,那简直比让他们吃土还难。

“越地靠近燕乡,前些年妖族在此处的名声已经有些起色,结果芜江水患后,你也可以想到是个什么情况。”长明道,“此地居民厌恶妖类,他们并不知道雀蛇的妖军与一般的妖族有何区别,结果就是现在这样了。”

谢真叹了口气。正清门在越地有许多宫观,不过想也知道,他们肯定是不会主动去替妖族分辩什么的。

长明收回手,指尖一弹,把石桌上的灯点亮,两人便各自取一本书册,在夜凉如水的小院子里看起来。

毕竟曾是昭云部主将一脉,雀蛇家系牧氏,在王庭的古籍中有着详细的记载。

从这些记载中看,长明说他们容易发疯,实际上已经很给他们留面子。这岂止是容易,从整个雀蛇族中找出几条不疯的都难。

要说昭云部为什么曾经让这疯得很厉害的一族担任主将,归根结底,雀蛇一族疯归疯,强也是真的强。当初昭云部力压静流与繁岭,是当之无愧的妖族三部之首,王庭也对牧氏多有倚重。霜天之乱时,牧氏力守西南,昭云部后来的声势,正是那时打下的基础。

世易时移,战火停息后,主将时不时发疯的问题,就越来越难以被部众容忍。牧氏一族往往在少年时期就开始显露出疯狂的征兆,年纪渐长后更是难以预测。不仅喜怒无常,动辄殃及无辜,甚至疯起来连自己都不放过。按照古籍记载,至少有三成的雀蛇牧氏是自戕而亡。

这诞生了无数个暴君的家族,最终被他们曾经守护,也曾经折磨过的部众推翻,关入禁地。曾经显赫的牧氏一脉沦为阶下囚,自此世间再难见到他们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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