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2 章 岭上云(一)(2 / 2)

大师兄说过 thymes 2976 字 2023-09-15

谢真下意识地一按剑柄,随即收回手,站起身朝那边走去。朝着西侧的房门上,帘幕原本就卷了起来,在门前一看,里面就一览无余。屋子像是用来教课的次间,摆着规整的桌椅板凳,还有几个书箱书柜。

繁岭的习俗与中原不同,谢真也不知道哪间能进,哪间需要避让,但这间至少不是主人家的卧房,走进去应该没什么事。他小心地穿过这一间,之后是一段拐弯的过道,再往前的门则紧紧闭着,刚才的声响大概就是从这里来的。

谢真在门上叩了叩,问道:“任先生?还好么?”

“还……还行。”任先生的声音有点郁闷,“那什么,齐老弟……不是,齐公子,你有空的话,可否来帮个忙?门没锁。”

既然主人这样说了,谢真便抬起外面虚搭着的门挡,推门进去。

一踏进屋内,他就差点被冲天的香味熏得倒退出去。里面大概是个库房,到处堆着箱笼和袋子,四壁上都蒙着毯席,大白天的也一片昏暗,只有放在一角的提灯还有点亮光。一面墙边的木架正倒在地上,看得谢真眼皮当时就是一跳——照他的经验,这种架子倒下来,上面搁着的古物珍玩,杯盘瓶碗,估计都要遭殃。

但是定睛看去时,地上却没有太多碎片,只有不少木雕滚得到处都是,看来那架子上放得也不都是易碎的东西。只有一堆陶片看着是真的打碎了,中间流出的淡红膏质被一只水晶碗扣住,刺鼻的香气依旧从中不断溢出来。

白狐正苦着脸卷起挂毯,推开墙上的窗板,想要驱散这些香气。谢真连忙过去帮忙,两人分头合力,把两面墙的窗户都打开后,微凉的风终于卷进库房,让这浓郁到让人头晕的香味淡去了一些。

白狐使了一个术法,让风把香味吹走得更快一些,谢真总算感觉鼻子好受点了。他辨认了一下这个香味,总觉得有几分熟悉,搜寻了一下记忆,不由得道:“这是始鸠香?”

“咦?好像是叫这个名。”白狐把洒出来的香料拨进碗里,又拿了个碟子盖住,“不愧是花妖啊,你对香料还挺熟悉的?”

谢真压根不熟悉,不过前阵子长明在兰台会的铺子里买香料,他也听了一耳朵的讲解。始鸠香也在他们买过的香料之中,当时买来是干制的样子,眼前这个桃花色的膏质,应当是在油脂中浸制而成,一些地方的祠庙中会用来涂抹神像。

他说:“谈不上熟悉,只是始鸠气味霸道,一闻就记住了。”

“可不是,这下就更霸道了。”白狐无精打采道,“本来就是想把它从架子上拿下来,结果不知怎地那罐子就黏在木板上,气得我使劲一薅,就……”

……就稀里哗啦了呗。谢真俯身在木架上一看,果然见到了一块淡红的印渍:“这种香膏倘若保存不慎,溢出了一些的话,干结之后就会把罐底粘住。以后封得严密一些,就无此苦恼了。”

“原来如此。”白狐肃然起敬,“齐公子真是见多识广啊!”

哪里,谢真想道,就是从长明那里现学现卖罢了。

他帮着白狐把地上的狼藉也收拾一番,白狐叹气:“灰尾不在,我老是把东西搞得一团乱,等她回来又要念叨我。”

他两只狐狸耳朵都耷拉了下来,谢真安慰道:“还好除了这个罐子,也没什么别的损伤。”

白狐把香膏铲进碗里,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等下我还要收拾祭拜用的家伙什,能不能也劳烦你搭把手?”

谢真心中微微一挑眉,面上不动神色道:“自然可以,只是祭拜的事情,我身为外人,有什么要避忌的,也请提点着些。”

白狐一拍手,高兴道:“太好了,这个祭拜说不上是真的祭拜啦,等我与你说来……哎不对,外头的汤是不是要烧干了?”

等他们出去喝了些汤再回来,库房里的香气已经很淡了。他们从箱子中翻找各式祭具时,任先生也把所谓祭拜的事情简单跟他讲了一讲。

生死一事,无论是仙门或是妖族,多比俗世间看得达观。修行者固然也会追思故人,但对于祖先师长,并不像凡人那样年年拜祭、大施香火,归根结底在于他们相信逝者魂归天地,并没有一处所谓幽冥可供寄托。

而繁岭部却截然不同,每到年末,在山祠中祭拜先祖,乃是流传千年至今的习俗,即便世易时移,也不曾稍作改变。山祠就是十二荒中央那座古树与巨柱环绕的石殿,据说繁岭部还不叫这个名字时,那座殿堂就已经矗立在山林中了。

“还不叫这个名字……”谢真疑惑道,“难道说繁岭部并不是深泉林庭建立的?”

这和他在长明那边听到的王庭历史有些差异——不对,当时说的是初代凤凰授三部玉印,假如繁岭这里曾经有一处妖族聚落,在那时被王庭收入麾下,也不无可能。

果然,白狐点头:“与静流、昭云不同,繁岭部是归顺于王庭,后来才取名为繁岭。”

他想了想,有点尴尬道:“年代太过久远,我也不知道我们原先叫什么名字,不过我想照这边的习俗……大概是被王庭给打服的吧。”

谢真:“……”

好有道理,完全可以想象。至于王庭为什么非要繁岭不可,他已经猜出,除了要将繁岭的地脉统归慧泉,再不会有别的原因了。

当年以武力收服的繁岭部,在王庭衰落时,也是第一个跃跃欲试,扬起叛旗的妖部。哪怕是全盛时的昭云,也只是自恃权势不把王庭放在眼里,还没到直接撂挑子不干的程度。

“总而言之,这种习俗古已有之。”白狐道,“我等山林之民,死后也魂归山林,祭拜山祠也就是祭拜先祖。然而对于那些死后不归山林管的,去山祠就没有用了,只能自家悄悄地祭拜一下。”

谢真终于明白了白狐在家里偷偷捣鼓这些是为了什么,连从酒屋拿走他的酒,也没有与那里的店家明说原因。他问:“莫非任先生要祭拜的,是不属于繁岭部的其他妖族?”

“可以这么说。”白狐微笑道,“而且,也不只是妖族。我先问一句,齐公子对于仙门中人,有没有什么成见?”

谢真:“……倒是没有。”

他们收拾好了物事,白狐提起他的酒坛,反手推开了藏在壁毯后面的一道门。谢真犹豫了一下,见对方招手,也跟着进去了。

里面是一座小屋,虽然见不到窗户在哪里,气味却十分洁净,四下毫无尘埃,显然是常通风打扫。谢真把桌子支好,白狐从箱子里抱出一座小小木雕,雕工实在有点难看,只能勉强看出来是一头狼。

“我当年流浪到德音,若不是两位恩人,就活不下来,更没有今天。”白狐把木雕轻轻放在桌上,“这一位是妖族,名讳就不多提了,他对我帮助良多;另一位,则是仙门中人。”

谢真还在想他是不是会从箱子里再拿出个木雕小人时,白狐取出一卷织物,在墙壁对面悬挂起来。

那张薄薄的挂毯并不名贵,织得有些毛糙,上头的图案也不是织绣,而是用颜料染成,只是比起那怪模怪样的木雕,挂毯上的画面栩栩如生,极为传神。

上面画着一人的背影,装束看着像是仙门修士,不知道是不是染色的缘故,那件白衣更像是一身灰衫。他走在山中,雪地皑皑,枯木寥寥,一柄长剑负在他身后,朱红的剑鞘是这画中仅有的亮色,只是那红色浓淡不匀,微微有些斑驳。

谢真望着那画中的长剑,陡然升起一股念头,令他心中震动。他尽力不将其流露在脸上,然而目光依旧无法控制,紧紧盯着画中的人看。

白狐没有留意到他的异常,只以为他在看画。他把这张挂毯理平,说道:“这一位已逝去多年,仙门中似乎都已经不提及他的名号了。如今人们只知惊鸿一现的剑仙谢玄华,然而在他之前,瑶山也曾一度兴盛……我蒙恩人搭救时不知他名号,但不难打听,他便是瑶山那一代挂剑下山的首徒谢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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