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0 章 岭上云(九)(1 / 2)

大师兄说过 thymes 3590 字 2023-09-15

到了这时,谢真已经顾不上在意白狐的慌乱是不是装出来的了。光听着千秋铃在那叽叽歪歪,他就提起了十分戒心。

这王庭圣物很有架子,此前一路上也不是没遇到险境,它始终一声不吭,直到对上星仪的危急关头方才现身。谢真侧耳听着,比起在心境中隐忍多时、最后才放出惊天一击的沉着做派,千秋铃如今的响声好像少了几分冷漠,多了点气呼呼的感觉,仿佛十分烦躁。

他作势朝着巨狼走去两步,铃音猛地拔高起来,听着更像是骂人了。

“……”不知怎么,他有点领会到了千秋铃想说什么。

面前那东西讨人厌,本铃铛又受命保护你,趁早给我离它远点,别给我惹麻烦……差不多就这么个意思。

身为神魂一道的法器,千秋铃对它这副态度,眼前这所谓先祖之灵的来历,实在值得玩味。

见谢真踏近,那只烟雾缭绕的巨狼也朝他看来。它背后的隆起中,黑雾里的轮廓扭结起来,逐渐清晰,化作一张惟妙惟肖的狼面。

如今这巨狼头颈与背脊上各生一首,那从恶瘤中生出的黑狼头颅,面貌也并不难看,与原本的狼头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是,这两张肖似的狼面背侧相对,看着说不出的别扭,直教人毛骨悚然。

那只原本的狼头不言不动,背上那邪门的黑狼面则用一双乌幽幽的眼睛向这边看。它没有露出利齿,仅仅是盯着不放,谢真仍觉得它好像要随时扑过来,朝猎物的喉咙上来一口。

不过它这脑袋长在后背上,也不知道真扑的话会怎么个扑法……会是先迈前爪呢,还是先迈后腿?

火塘中的余烬仍在闪烁,每有暗流在下方涌动,都要掀起一阵微弱的爆裂,将灰片吹得四下散落。那迟滞稳定的节律,令人恍然以为他们正踏在一尊庞然巨兽倒伏的躯体上,面前的火塘就是被剖开的胸膛,当中那颗鲜血犹温的心,依旧在缓缓鼓动。

倘若将繁岭部治下的山林比作血肉之躯,这座历经千年风雨的祖祠,或许真的算得上是它的心口。

站在这明显不大对劲的祖灵面前,谢真心里不由得微感荒谬。这些日子他途径妖族三部,似乎每到一个地方都牵涉颇深,处处搅进前世也没遇到过的大乱子里。

在昭云,他们葬送了先主将的最后血脉,回到王庭后又听了静流部一桩惊天秘闻,如今他到了繁岭,说是想悄没声地溜掉,最后还是落到个要与人家供奉的先祖大打出手的局面。

在不知道这祖灵的俩脑袋是在搞什么名堂之前,谢真着实不想和它动手……只可惜,从来都不是他找事,而是事找他。

只见背后的狼头与他对视片刻,张口一啸,不闻声息,一股烟雾却从它口中喷出,落在地上,化作人形。扑面而来那股火烧火燎的气息,与他们刚上来时那个用哨箭袭击他们的人形,正是同出一源。

来者的身影要比方才那人更加清楚,单看相貌中那与中原人有别的轮廓,不用说也看得出是繁岭妖族化形的模样,说不定就是主将一脉的祖先;他手中拿着的也不是弓箭,而是一柄宽刀,样式则与谢真在十二荒里见到的颇为不同,刀尖稍稍弯曲,刀身则格外钝重。

要知道,如今繁岭妖族的宽刀已经是等闲人拿都拿不动的沉重,更别提眼前的刀更厚更沉,简直像是从哪里的山岩上劈下来一块,打磨两下就扛起来当刀使了。虽然一人一刀都是从烟雾中化出,可谢真绝不会以为这把宽刀砍下来时,也会像一缕轻烟般微风拂面。

白狐怔怔地望着这一幕,目露骇色,耳边忽听谢真问道:“任先生,你认得他是谁么?”

他都没想明白对方为什么在这当口要问这么一句,嘴上已经先说了出来:“不认得,但定是卓延氏哪一位先祖……”

谢真稍一点头,随即望向那幻影,横剑略施一礼道:“前辈若开得了口,何不报上名来?”

一旁的白狐只觉得这道先祖幻影身上战意宛如怒涛,朝着前方滚滚逼迫而来,他离着这么远,都有种浑身战栗的压抑,简直难以想象正面相对要如何抵抗。

然而那个花妖不退不避,还问出了这样一句话。凡是繁岭妖族,此情此景下,哪怕是为了手中兵刃的尊严,都决不可能不作回答。

那持刀的幻影默然而立,却是一言不发。

白狐握着那枚兽牙的手微微颤抖,他已经明白了花妖作此问的用意——这个先祖的幻影,开不了口,回不了话,根本也没有清醒的神智!

他还在满心混乱时,巨狼背上的黑狼面再度张口,又是一次无声长啸,先祖的幻影就如受到驱使一般,向着面前的花妖奔袭而至。

刹那间的由静转动,对手持一把巨刀的人本该不是那样容易的事,然而宽刀被他舞起时,真如烟雾一般轻盈,眨眼间便推到几步开外,斩落时又似有千钧之重,挟着一股劲风扑面而来。

白狐的一声惊呼还在口中,就见到花妖稍稍侧身,于间不容发之中避开了刀风。这一击显然斩出就没想着收势,直直地砍到了地面上,顷刻间轰然作响,石砖被劈得四下爆裂,当中一块碎片飞溅而出时,差点砸到狐狸脑门上。

先祖幻影毫不停息,拧身错步,一刀紧随一刀,连着三刀劈出,石砖上瞬间被犁出了三条触目惊心的沟壑。以花妖的身板,只要擦上一刀,恐怕都要被拍进地面里,只是这三刀没有一刀碰到了对手,每每都在毫厘之间错了过去。

谢真剑在手中,却隐而不发,为得就是看清对方的底细——不是刀法的路数,而是这烟雾幻影的门道。三刀之后,他已有成算,当下在第四刀斩来时,不闪不避,反手一剑直指对方咽喉。

果然正如他所想,即使不运灵气的剑未必能对这烟雾人形一击见效,先祖的幻影仍旧遵循生前习惯,面对这必中的一剑,下意识地仰头躲避。

如此一来,刀势中破绽立现,谢真一剑既出,却不像对方那沉重刀法般有来无回,而是自实化虚,下一刀又紧随而至。他在砍入地面的宽刀上一踏,烟雾凝成的刀背此刻竟如磐石般凝实,随着对方抽刀提起,谢真已顺势身在半空。

倘若那些因为花妖使剑而啧啧称奇的闲人在此,定不会再对此事有半点怀疑。那持剑的身影正是轻如飞花,剑光又仿佛流星迸落,叫人觉得这般精巧的剑道被花妖用来,实在是天造地设,圆融如意。

谢真当然更想和人家正面对刀,就好像当初在王庭与狄珂交手时,与卓延氏那力若千钧的刀势相抗,也是难得的体悟。可惜这会儿他缺了灵气,没法上去硬碰硬,只好以快打慢,与之周旋。

他从空中落下时,伴着一片剑光洒落,两人的位置已经调换过来。手持千斤重刀的那一个,此刻反倒成了防守一方,面对连绵不绝的杀机,一时间居然有些左支右绌。

旁边的白狐看得眼睛都瞪圆了,纵使心中有万般计较,这一刻也只剩下一个念头:原来他当真是对我手下留情……

谢真看似稳居上风,其实还在思索怎样才能将这幻影从源头击败。正在此时,先祖幻影那始终无甚表情的面孔突然一动,微微张口。

见多了邪门歪道的招数,谢真不敢大意,立即运起剑光一挡,唯恐对方有什么暗招。未曾想,幻影什么都没有吐出,倒是谢真自己感到神魂有些古怪,好像是被轻轻地拉扯了一下。

这时,千秋铃忽然叮叮震了两声,那股怪异的拉扯感觉当即消失不见。

谢真微微一怔,随即恍然大悟。这个先祖的幻影……不,应当说是那巨狼所象征的先祖之灵,从梦中醒来后,正是歆飨的时刻——地瓮揭开,生祭进入山祠,先前那持弓箭的幻影,也是来做同一件事,那便是接收送来的祭品!

而作为祭品的,不是血肉,也不是性命,而是神魂。

难怪千秋铃先作示警,如今又出来援手,这捕食神魂的先祖之灵,说起来与它还算是同行。

此前种种蛛丝马迹串成一线,他终于发觉了白狐极力想要隐瞒的关键。山祠中的先祖之灵,不一定强得足以与王庭相抗,白狐之所以不怕狄珂发觉,还自信在长明前来时也有威胁他的底气,是因为先祖之灵能够操纵神魂……多半是将生祭的神魂拘禁其中,而白狐握着摆布它的手段。

如此一来,倘若他神魂被先祖扣住,外人又无法将他安全无虞地救出,有所忌惮之下,就只能靠白狐放人了。用这样的筹码与王庭交涉,远比抓个人质有用得多,兴许还真能让他谈出个结果来。

只不过,先祖之灵如今的模样,显然也出乎任何人的预计。不知道白狐的手段是不是要趁着先祖沉睡时方能施展,总之即使他身为幕后黑手,想必也没料到要面对这个一言不合就自行开饭的暴躁二头狼。

记住小说阁地址:xsgg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