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稍稍一痛,似乎伤得不重,但浑身麻木,神思也有些混沌。大惊之下,他全力运使灵气,愈是尝试,愈觉得被那白亮如雪的银丝束缚,不消片刻,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了。
为什么小城里会莫名其妙蹦出一个高人?灵弦只觉头痛,就算是凝波渡附近八方风云汇聚,可能这么轻易地把他制住,世上能有几个?
眼前的萧疏的树影中,无声现出一道白衣的身影。那人戴着一张飞羽纹的面具,灵弦心道果然是妖族……兴许那老琴师还认识什么厉害人物?这次可真是栽在了莽撞上。
但,当对方走近他面前时,灵弦忽地愣住了。
“你……”他迟疑地开口,舌头明明未受控制,却好像被冻住了一样不听使唤,“你怎么有点像……不不不,不可能吧……”
“别来无恙。”
那人说道,“灵弦师弟雷法修炼有成,恭喜了。”
灵弦张着嘴,脑子已经成了一团浆糊。
当对方挥动银光,卷起他悄然往山林深处去时,他仿佛回到了当年被挂到树上的时候,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个侧影。
*
霍清源百无聊赖地合拢折扇,望着窗上印出的一道浅影。
悬在廊下那盏小小的旧灯偶尔飞出火星,转瞬便消逝在轻烟中。岭上松风幽寂,潺潺之音似无止息,仿佛追溯这辽远风声的源头,就能见到它如天河一般,垂落自暮霭凝光的云间。
这处先掌门的居所已是山中故地,平日间笼罩在阵法的迷雾中,少有人踏足。霍清源也有许久没来,但旧事历历,仍如昨日。
只是那独坐灯下的师兄,已经不是同一个了。
屋里的灯熄了,屋外的还亮着。须臾,封云推门而出,廊灯照亮了他神情,却是眉头紧蹙,尚在沉思。
霍清源以折扇抵着下巴,眨了眨眼。
一片落叶打着旋掠过,当中蕴含的不同于自然的灵气,触动了封云的感知。他伸手一握,想要看个清楚,没想到那叶片在他手中一颤,砰地炸出了淡淡的花香。
再看去,他手里托着的哪里是叶子,分明是一朵初绽的茶花。
封云哭笑不得,面上的愁绪倒是被这一手给打散了。他把花在手中掂了掂,见它纵使是捏出来取乐的,也形色俱真切,暗想师弟确是未曾懈怠修行。有心夸他一句,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
他佯作严厉道:“都被叫师叔了,还是这么没个正经样子?”
“无非是被叫老不正经而已嘛。”对方笑眯眯道。
封云也无可奈何,将花朝他抛去。霍清源展开扇子一接,素白扇面上顿时印上了工笔细描的一片茶花。
两人在门前各自一拜,便并肩朝山下走去。霍清源道:“老三呢?”
“叫师兄。”封云说,“他在闭关。”
霍清源:“好的,掌门师兄。”
封云懒得理他,只是说:“你少跟天南别苗头……他近来修炼也不大顺畅,正是郁结于心。”
“他还有不郁结的时候?”霍清源状似惊诧道。
封云轻声道:“他比你年长,但论为人处世之道,他却比你更生疏。有时你也不要与他太过认真。”
霍清源顿了一顿,才道:“话也不是这么说。你是他师兄,不好跟他计较,我可不会惯着他那脾气。”
“我什么时候用得着你给我出头了?”封云道。
霍清源:“啧!”
他故意歪歪斜斜地走路,走着走着,把封云从石头小径上挤到了泥土里。
封云:“……”
他踏空走了几步,实在忍无可忍,袖中荡起疾风,一巴掌就把霍清源打得掉下了山崖。
过得片刻,霍清源无精打采地飞回来了。封云道:“闹够了没?说正事。”
“我想想从哪里说起啊……”霍清源歪了歪头,随即折扇一拍手心:“延国的储位之争,快要尘埃落定了。如果不出意外,肯定是要出意外。”
封云:“……继续说。”
他倒也没说你关注这东西干什么,而是知道对方必有所指。霍清源悠然道:“衡文这次,恐怕是有失水准。门中争斗得厉害,他们自以为在摆弄凡人的棋子,却也不知不觉当着别人的刀。我一度怀疑延国陈氏之中有什么妖族在操纵——修士固然也成,但散修势单力薄,等衡文回过神来,他们决计讨不了好,大门派又犯不上这么做;若是妖族,拉拢一回三部乃至王庭的支持,却足以搅起一番波澜。”
“看来你没捉到人家的尾巴?”封云挑眉。
霍清源叹道:“延国被狐女折腾过,这倒霉事都刻进传统了,平日里对妖族喊打喊杀,要是真有妖族想翻弄事端,那必定是要隐藏形迹。要是真有这么个对手,那可是难缠得很,我连这家伙到底在哪都不清楚呢。”
封云想起一事:“你此前送信提到逢水城翟氏家的狐族,与你说的可有联系?”
“我原以为是有的,毕竟狐狸记仇,要是当年狐妃的后裔回来延国报复,也不奇怪。”霍清源道,“但翟城主的狐妖,只是与她有私交,这事之前看家护院,压根都没去过延国的王城。”
封云点点头,并不很在意这种独行的妖族。霍清源又道:“不过我看那狐妖在翟城主身边,也是有所图谋。她修为着实不凡,说不定都是哪支狐族的祖奶奶辈人物了,可是她还是为翟城主来兰台会求助,伴她一起下遗迹,还招来两个也不是善茬的帮手……要是她放手施为,就算不和衡文硬顶,也总有别的办法,我看她搞不好就是为了翟氏那个遗迹,才跟在城主身边的。”
“但你说过,她也没从遗迹中取到什么要紧东西?”封云问。
“那倒是。”
霍清源微微一笑,“可所谓宝藏,也未必就是有形之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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