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3 章 洒芳枝(三)(1 / 2)

大师兄说过 thymes 2353 字 2023-09-15

“我不练这个。”

年少的妖族瞥了一眼树下的旅伴,为让对方务必放下这念头,又道:“剑都没拿过。”

“这就有点夸张了啊。”谢真说,“看得出,你多少也学过一点。”

长明:“对你而言,有什么区别吗?”

“那区别可大了。”对方认真道。

溪水如玉带蜿蜒,两人经山中一路走走停停,终于抵达这人迹罕至的幽谷。树影连天,遮蔽了午后日照,在夏末令人烦闷的燥热中,此地风轻水凉,无异世外仙境。

长明坐在水边,摆弄着手中一块石片。其色灰白,当中微微透光,却非翡翠玉石之属,也无妙曼颜色。他周围还扔着许多相似的石块,大多带着裂痕。

心不在焉间,他没控制好力道,只见火焰一闪而逝,石片白气蒸腾,一丝裂纹从中间涌现,随即四散破碎。

旁边忽地伸过一只手,一把捉住那些迸裂的碎屑,免得它们飞溅出去。

长明吃了一惊,忙扔下石片,抓着对方手掌,把他手指扳开来。

那里躺着几枚棱角尖锐的石屑,原本不足为道,只是石片中附着一瞬间的暴烈灵气,还是在掌心中留下了些许痕迹。

“灵气很足,看来修行未曾懈怠。”

谢真说着说着,看到对方表情,及时改口:“……又没啥事。”

长明没好气地看他一眼,把那些石屑小心除掉,看确实没受伤,勉强算了。

谢真的手还被他拉着,就已经重提话头:“你都在这纠结大半天了,一味埋头苦思也不成,不如起来跟我比划两下?”

长明无声地长长叹气,往后一仰,躺在了狐狸尾巴般柔软的草地上。

他正尝试一种冷僻术法,以灵气崩裂石片,现出碎纹,观其图形,便能依此勘察地气走向。

听着是挺不错,他从典籍里翻出记载时,还疑惑为何如此有用的法门却流传不广。真正上手后才知,这东西十分不靠谱,既难看出些什么门道,也难确信所寻方向是对是错。

学了半天,他不禁怀疑,录下这法门的人大约本来就熟知堪舆之术,而此法不过是用以辅佐的印证反照而已。

为作最后一试,他照着古籍测定中的方向,翻山越岭而来。在这理应有所发现的地方,术法依旧毫不给他面子,该不灵光还是不灵光,叫他心浮气躁、难以按捺。

余光里瞥见衣袖飘摆,谢真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透过枝叶,日色仍具锐利,映得他眼前一片光亮的空茫。一旁的人没有出声,只是静静陪他待着。

“这术法真是没什么效用。”他道。

谢真道:“你从研习至今,不过数月而已,建功也不急于一时。”

“说是这么说……”

长明颇为气馁,“要精深领会,固然需长久打磨,可是试了半天门都没摸到,想来一开始就不对。这并非什么靠灵光的顿悟之道,只是技艺术法,不是没学会,而是学了不好用——听着是不是像为自己开脱?”

“当然不是。”谢真斩钉截铁道,“你说学会了,那就没错。这点自信都没有,还怎么修行?”

长明不禁一笑,这确是对方会说的话。

昔时,他只想摆脱自己的出身,那桎梏无形无质,仿佛永难打破。及至遇到谢真,对方甚少对他出言劝说,告诉他该做何事、该担负什么,他却反倒明白了许多道理。

那如一潭死水的王庭无法教他为传承而骄傲,他也不觉得承前人余荫有何荣耀可言。而在谢真身边,他见到的是修行者的路途。于此世间有所追求,归根结底并非为了他人,只问本心。

等到他真想做出些名堂,又时有新的困惑。挣脱反抗可以只凭一股愤懑,要担负起责任,却不能盲冲乱撞。他修习术法,淬炼血脉,似乎在逐步向前,但王庭诸事在他眼前混沌不明,浑然不知何处才是正路。

谢真曾带他拜访燕乡一家专门琢磨新式玩意的锻造铺,店家以秘法熬制出晶莹透明的玉胶,装在桶中时就如一泓清水。他仍记得那锈味的胶桶给他留下的古怪印象,看似清澈透亮,但飞虫落叶一旦触及便被黏住,那仿佛无一丝阴霾的水面下,是比泥沼更为固执的凝滞。

“……大约又是白费功夫。”

他喃喃道,也不知说的是这门术法,还是别的什么。

眼前忽地影子一闪,是谢真捉住了一片将要落到他衣襟上的叶子。耳边听得对方说道:“那日我在门中学阵法,实在想不通,翻遍了藏书,找到一本前人注解。看得虽也是云里雾里,多少有个盼头,没想到后半这笔记一转,干脆写起了话本故事。”

长明忍着没笑出声,颇为辛苦,神情细微变化,想必也被一旁的人看得清楚。

“想笑就笑吧。”谢真无奈道。

“哪有。”长明端正表情,“那话本……那注解末尾的故事怎样?”

“随笔写就,不知所云,亏着我还觉得里面是不是隐含什么法门。”

提起这个,谢真也不由得有几分气闷,“看到最后才知道,大可不用看。”

长明不禁大笑。过了一会,他说:“能把话本写到注解里的,我倒好奇都是什么故事了。”

谢真耐不过他非要听,想了半天才想出这篇:“说,有一妖族乘舟出游,于湖岸见到一渔人、一钓客。渔人不张网,钓客也不甩竿,妖族便问这是何故。钓客道,儿时曾见水中有神鱼,赤红耀眼,如日之坠,不知是真是幻。他只想再见神鱼一次,每逢晴夜,常来水边,雇了渔人的小船,在水上搜寻那神鱼踪影。”

“赤色,还发亮的鱼?”长明琢磨道,“似乎在哪里读到过记载,回去找找看罢。”

“故事里的妖族也没听过,其实不一定真有此物。”谢真道,“过了多年,妖族又在湖里见到两人。渔人仍是那渔人,只是年岁长了,钓客却遍身绫罗,富贵气派。钓客道,他为找那神鱼,尽去搜罗山川风物志,机缘巧合得贵人青眼,家业亦愈加兴盛。他尚未见过神鱼,却信是这神鱼带来吉运,仍然时时惦念,切切寻觅。”

长明若有所思:“他如今找鱼,也未必真是在找鱼。”

“我读到此处,也是作如此想。”谢真莞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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