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6 章 霜天晓(六)(1 / 1)

大师兄说过 thymes 2257 字 2023-09-15

“纵使星仪深谋远计,至少最后临琅国主毁去琉璃塔一事,不在他的预料中吧?”

面对谢真此问,陵空摊手道:“星仪大约想不到他会做到这一步吧。在他看来,他状似坦诚地向国主展示的这座琉璃塔,只是他真正的布置在湖外的倒影,哪怕国主有什么想法,也无甚影响,脱不出他的掌控;可是这一体两面的阵法,也有其脆弱之处,湖外塔楼被毁,恰又动摇了湖底的基石。”

“也即是说,如今的天魔,其实是真灵未能诞生时,就横遭歪曲的产物。”谢真蹙眉道,“那倘若没有这桩意外,星仪真的能令他所想的真灵现世吗?”

“不晓得。”陵空理直气壮,“现在这个天魔有近似真灵的威能,但再进一步,能不能跻身升华,又或者其实根本相隔天堑,我又没造过,我怎么清楚?”

“那星仪……六百年后,现在这个星仪,他会想再来一次,让天魔成为真灵吗?”谢真终于问到了重点。

“都临门一步了,换你,你不想吗?”陵空没好气道。

“不想。”谢真诚实答道。

陵空:“……那只是个比方!不过,他有此夙愿,不代表他就会像脱缰野马一样直冲终点。你知道他最后要往哪里去,也不一定能在半路堵到他。”

谢真深以为然,星仪能在临琅一待就是数十年,只为营造天魔诞生的温床,可见耐心十足。

不,甚至不止这数十年,按照陵空此前的说法,不管是归虚门的构想,还是雀蛇身上一体双魂的尝试,无不在暗中为他的期望铺陈道路。

“都说到这里了,你也该把话说透了吧?”

长明转头盯着陵空的虚影:“这其中最关键的一节还缺着,只有你知道这段事情——天魔诞生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六百年前,星仪最后又是什么样的结果?”

陵空抱起手臂,沉默了一会,忽然看向谢真,问道:“你在查王庭中关于蝉花的记录时,可知道蝉花一族当初是怎么来到王庭的?”

对于这个急转直下,毫不相干的问题,谢真只有一个反应:“啊?”

长明扬起眉毛,但看陵空的表情,也知道他不是无缘无故地岔开话题,故而没有出言打断。谢真回过神来,说道:“书中说蝉花一族原本来自外海,迁徙到此,被王庭接纳,这是上古之事,恐怕比前辈所在的时代还要久远许多。”

“正是。”陵空道,“那些据说已是最后的蝉花血脉,抵达王庭时,伤的伤,病的病,已经是穷途末路。那代先王精通医术,保住了这一撮族人的命,蝉花自此投靠王庭,成了妖部的一支。”

他对谢真摆了摆手,示意他先别问:“你要说,那为何现在蝉花只剩下些许记载,却不见族人?这是因为这一族掠夺灵气以修炼,使得他们向来都是分散各处,自然也不会停留在妖部驻地。蝉花的先祖感念王庭恩惠,向王庭献上两件珍宝,其之一,是蝉花一族的秘法,虽大多需要血脉天赋才能修行,但也充实了王庭的秘籍馆藏,这个你应该已经见过了。”

谢真默默点头。陵空道:“蝉花名义上归属王庭,实则在四方隐居,在古时也为王庭递送讯息,尽忠职守。然而在霜天之乱中,妖族也遭重创,这些联络俱都断绝,自那之后,世上残余的蝉花血脉应已微乎其微。”

他瞥了一眼谢真:“你这一支看来也要绝种了。反正妖族血脉繁多,天天都在绝种,倒也不是什么问题。”

谢真:“……”

长明轻咳一声:“蝉花献上的另一件珍宝呢?”

陵空道:“是一枚蜕壳造就的秘宝。”

“能令人死而复生的那种?”谢真脱口而出。

陵空微微颔首:“这秘宝能让蝉花一族之外的人使用,给他们另一条命。据当时是族长所说,这是机缘巧合、多有牺牲后,才得来的独一无二的秘宝,蝉花族中也只此一枚,唯有献上才能回报王庭施以援手的大恩。”

“那这确实是稀世之珍。”长明也道。

“可没你们想的那么简单。”陵空叹了口气,“这东西,只能说论理确实能行,但要求的资质极为苛刻,用法极为复杂,又须在特殊情形下运转,总得来说,就是完全没法用。”

“……”

“所以说,这东西多年就是在角落里无人问津。”陵空想起了什么,脸色一黑,“像我前面那个不靠谱的先王,为了给夫人延命无所不用其极,肯定也想到过这个,但估计就是拿出来擦擦灰又放回去了……凡人当然不可能用得来。”

谢真和长明对视一眼,都有种不妙的预感。果然,陵空道:“到了我这代,那时候好像大家都还年轻吧,观……星仪他看了这个,大感兴趣,哪怕我告诉他这东西不顶用,他也还是好奇。后来还真拿来了一件珍奇秘宝,正儿八经地跟王庭把这个换了出来。”

长明:“那么,星仪就是因为蝉花的蜕壳而复生的吗?”

“要只是这样,我还用铺垫这么多?”陵空被打断话头,十分恼火道。

谢真:“……这都不算完吗?”

陵空冷哼一声:“原本只有三分怀疑,看了这段记忆,差不多有九分把握了。看天魔诞生那个场面,没叫你们想到什么吗?那分明就是蝉花破茧而绽的景象!”

塔中一时间无人说话,这沉默中又带着森然寒意。

见这两个后辈皆神色严峻,却没有什么恍然大悟的表情,陵空一扬眉毛:“你们没看出来么?——你至少在先代的遗想里见过蝉花吧?”

这句话是看着长明问的,长明则淡定道:“我本就没有得过什么先代记忆的传承,蝉花自然也没见过,否则何须求教他人?”

他指的当是谢真复生后,因蝉花躯壳而引来的诸般事情。陵空一噎,又转向谢真:“那你总该是蝉花本花了吧!”

谢真歉然道:“我醒来时已经化形了,不晓得那时土里究竟是什么模样来着。”

陵空:“……”

谢真转念一想,觉得他大约是将这疑问放在心里良久,此时终于得到印证,结果没人捧场……他又道:“蝉花隐世多年,我们也没有这等见识,既有前辈分辨,想来不会有错。”

长明冷冷道:“难怪星仪会打那些主意,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谢真颇觉不可思议:“星仪那时捉我去铸剑池,还有这种缘故在里面?因为我是仅存的蝉花?”

“未必真就世上只剩你一个,但你既有修行完满的神魂,又传承瑶山功法,对星仪来说,实是一把趁手之极的好剑。”陵空道,“你能在天魔中留下印记,掌控天魔之力,也足见得他所料不错。”

谢真只觉得此事机缘巧合,宿命往复,莫外如是。但看到长明在一旁面无表情,心道他大约已经想把星仪劈死一千遍了。

“我也告诉你们,我在临琅见到的情形吧。”

陵空终于开始说起了这最后的秘辛,“我比仙门更早抵达,那时琼城已是一片狼藉,天魔自诞生时就已歪曲,甫一出世就波及到了驻守王都的朱翎禁军卫,使他们化身为尽情屠戮的邪魔,这便是魔潮中最初的那些魔军。”

“常人行恶,是有利欲驱使,天魔在构造时又并非邪恶,即使遭到歪曲,内里也只有虚无,为何会想要杀戮?”长明问道。

这次,却是谢真先明白过来:“……是蝉花掠夺灵气的本能?”

“如今想来,正是如此。”陵空道,“当初我们对天魔多有猜测,它未必嗜杀,或者说它并无心灵,但感染魔军为它吸取生机灵气,就如同水往低处流一样自然。”

他抬起头,看着金铃在黑暗中闪烁的一点微光:“星仪清楚失控的结果,他立即作了应对,尝试将天魔隔绝在宫城之内……后世所谓的‘镇魔血祭’,确实将天魔暂且抑制住了。但星仪自身又与天魔息息相关,当我见到他时,他躯体几近崩毁,也无力再控制天魔。”

两个后世的听众都没有出声,默默听他述说那往事。陵空道:“那时,天魔已如滴水入海,融入灵气之潮,哪怕将琼城围困,也无法阻隔它流向四方了。但镇魔血祭的废墟仍在,我从中找到了这件东西。”

他伸指在空中虚虚画了几个圆圈,银亮的光痕在黑暗中飘拂,游动着相互连结,画出一幅精细的图案,赫然是一只镂空花纹、四面透光的银丝球。

“这回觉得似曾相识了吧?”他问。

谢真心中百味陈杂,点头应是。陵空道:“我当时只以为蝉花的秘宝令星仪留得一命,便将蜕壳与朝羲取走。出得琼城,在临琅又遇到瑶山来人,我便将孤光留给了他们。”

在陈沧的记忆中,谢真见到朝羲时就有此疑惑:“朝羲……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事说来话长,孤光、朝羲均由我们铸造,二人各持其一。”陵空显然不愿多谈,“细究起来,孤光才是我的剑,有阵子观澜他常带着孤光出去惹是生非,是以旁人都以为孤光是他佩剑。我将孤光交予瑶山,也是这个缘故。”

将剑修的剑送归他后人,其意再明白不过,昭示此乃遗物。

谢真想起那日,在王庭禁地中与石碑前辈初次照面,对方一语道破他曾是孤光剑主,个中意味,如今想来竟满是唏嘘。

陵空道:“往后的事情,你们也大略知道了。为阻隔天魔沿地脉侵染,我在三处秘境设下封印,加以禁制。天下动乱,魔潮一路扩张,许多受害的修士与妖族也化为魔军一员,到处都是节节败退。当时别无他法,王庭与仙门被迫联手,我在魔潮前往慧泉时以真灵驱使千秋铃,暂且压制天魔,令其本体重新现身,仙门也使劲浑身解数,死伤众多,终于将其封印在渊山。”

这段如今仅余史书中冰冷言语的岁月,由亲历者道来,仍旧惊心动魄。

良久无人说话,还是长明打破了沉默:“天魔尚且不是完整的真灵,已经这样难对付了么?”

“都跟你说了,真灵完整与否,和能不能打没关系。”

陵空没好气地说,“再说天魔之祸,在于其对世间的肆虐,倘若当年我专门到处烧人放火,见村烧村,遇城烧城,碰到来除魔卫道的人,也避战不打,藏不起来就逃走,你猜猜这世上最后还能剩下几个人——高低也得给我评个什么‘焚天之乱’的吧。”

“……”

想象一下那个场景,谢真也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

长明则追问道:“那星仪的蜕壳,如今在什么地方?”

“在渊山。”陵空瞥他一眼,仿佛猜到他要说什么,“能把天魔收束,也是靠了这东西,蜕壳就如线轴,将天魔之力一圈圈缠绕其上,最终压制到能容入封印之中。”

长明:“也即是说,如今我们见到这个复苏的星仪,本体也是在渊山?”

“我两次进渊山封印,却未见过星仪的的身影。”谢真也道。

“真的没见过?”

陵空往那边一飘,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说起来,你镇魔的那时候——最后究竟是怎么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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