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眼之前,火焰燃烧的温暖气息就先涌入鼻端。
谢真感到知觉游移,飘飘荡荡,既不能动弹,似乎也难以彻底清醒过来。
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近来多灾多难的旅程中,神魂遭到拘束的经历也有个那么一二三四五……不记得几回,是以他对这状况并不惊慌,只是多少有种“又来了”的心情。
所幸神智尚算明晰,他很快想起了此前的经历。
正清法鼎果然十分神异,能将他安置到另一重陌生的身份里,掩盖记忆,使他在那时真觉得自己就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弟子。
比起仅仅是重映自身过往的千愁灯,个中难度又是更胜一筹。
不过,想来受试者的修为限制也是重要的一环,如今回想起来,法鼎并未全然遮蔽他依靠本能行事的技艺。
若不是斩妖兽的计谋顺利进行,只怕再过一会,他自己的神魂也要挣开枷锁,恢复原状了。
短短半日之间的故事,考验一重接着一重,胆气、侠义、乃至对手中捉襟见肘的本领的运用,都是缺一不可。想想正清弟子遭到的都是这种紧张万分的试炼,让他也不禁叹服。
但这真的足以让法鼎辨别他的本心吗?经历了这么一遭后,他仍是不太确定。
此外又有一些古怪之处,灵霄曾说,接受法鼎考验的弟子不会保存当中的记忆,因为若是弟子在幻境逼迫中做出不义之举,事后回想起来反会令心境有损。法鼎也不会以此定责,只会降低对其的评判,且不会令人知道他究竟是在何处落败。
然而他倒是把上山杀熊的种种事情记得很清楚,半点没有要忘记的迹象。
还有就是……为什么感觉那股烧焦味越来越重了?
如同从深水之底一跃而出,束缚着他的黑暗蓦然消退。他睁开双眼,周围的声音顿时喧杂起来。
这已经不是摆着法鼎的那间静室。夜风猎猎,天幕幽暗,又被火光映出一片杀气腾腾的赤红。
太微山上,星光分外明亮,真如天穹之上涌流的河水,朝着四野洒下灿烂光彩。一道道流光似碎银玉屑,在远天将坠未坠,仿佛连绵成线的雨珠。
那些幻景并非真正的星辰,而是源自正清守山秘法——“星垂”之阵。
谢真只闻其名,未尝得见,不过眼下一看就知名不虚传。
按理说,哪怕是正清弟子,一生中也难得见一次他们自己的山门大阵启动。正清宫观遍布天下,要是战场都打到他们老家了,那得是什么样的情形?
还别说,这难得一见的奇观,真被他给赶上了。
谢真稍稍一动,就被身边的人察觉。长明欣喜地看向他:“你醒来了!”
“……”
谢真感到身躯钝重,类似于当初神魂不相合时那久违的感觉,但这不是要紧的事情。
他们面前是十数个正清弟子,列阵以待,如临大敌。看起来似乎没多少人,但个个都是谢真记忆里熟悉的面孔,无不是正清门下佼佼者。
在他们之后,又有更多玉簪紫带的弟子身影,或在远处掠阵,或隐于阴影中。不夸张地说,恐怕整座太微山都已倾巢而动。
当代掌门灵霄站在众人之前,他面上殊无半点表情,目光中却透出悲哀之色。他手持书卷,卷上流光浮动,与天上寒星遥相呼应。
长明立于众弟子围困之中,神色睥睨,火焰在四下绕成一周,吞吐着险恶的烈芒,在僵持之中,正清一时竟无人敢踏入他划下的地界一步。
他一手揽着谢真,一手执朝羲,对周围那一张张或愤怒、或警惕的面孔冷眼相视。
谢真:“怎么回事?”
问出这话的时候,他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长明道:“你莫要担心……”
“长明殿下。”灵霄此时朗声说道,“你总归应当让他知道,这里发生了何事吧。”
谢真仍觉得身上失力,勉强扶着长明的手臂才站稳。他看着灵霄道:“法鼎判别我有入魔的征兆?”
灵霄惋惜道:“我也不愿相信,但正是如此。”
偌大的太微山顶,此时无一人作声。
道道视线汇聚此处,人人神色如临大敌。谢真环视四方,纵然心中不是没想象过这一天,但见到诸多仙门同道,曾称过一声师兄弟的正清弟子们那忌惮中不掩畏惧的目光,那滋味还是很难形容。
长明不看那严阵以待的众人,只对他道:“刚才没有脱身而去,不过是担忧你沉睡未醒时,那法鼎在搞什么名堂。你感觉好些了么?”
“殿下未免小看了我正清。”
阵中的灵璘忍不住寒声道,“太微山岂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长明理都没理他,只是望着谢真。
灵璘待要说话,被掌门一摆手制止了。灵霄道:“谢师弟,你若愿意留在太微山,由我等看顾,正清必将详加探查天魔侵染的情形,万不会擅自决断。”
“进了你们门派,怎么说还不是归你讲?”长明嘲道。
“殿下或许不信我,”灵霄道,“但我断不会以敝派声名来欺瞒于你们。”
长明:“你不如问问自己,为何别人信不过你们正清?”
阵中众弟子许多露出怒色,灵霄倒是还十分平静。他说道:“此事上,我也信不过殿下。殿下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相护,倘若当真酿成大祸,莫非那就是谢师弟想要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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