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4 章 解双征(六)(2 / 2)

大师兄说过 thymes 3327 字 2023-09-15

黎暄为难地笑了笑,似乎感到十分荒谬:“凡世宫廷中改朝换代,也并非什么要紧事情。孟师兄难道以为他们能左右我衡文行事?”

“十年前,庆侯甫一自立门户,出宫开府时,曾因公事数度到访乐桑河一地,期间多有奇闻异事。传说他暗中受妖魔襄助,方能屡破艰困,从于他极为不利的形势中绝处逢生。”孟君山道,“事涉妖族,流言又甚嚣尘上,想必贵派也曾遣人详察了?”

这话一说,也不好当作毫不知情。黎暄沉吟不语,像是在记忆中翻找,片刻才道:“孟师兄有所不知,延国诸王嗣间明争暗斗不休,庆侯之母早逝,梁侯则为贵妃所出,当时庆侯与妖魔勾结的传言,乃是他政敌命人散布,我等也是查证之后,得知此事并不属实。”

这和景昀所说的也大致对得上,不过景昀只说他的怀疑,可没说这背后的门道。孟君山心里有数,说道:“那么,早在数年之前,庆侯就令方士、巧匠寻觅古籍上‘丹铜’兵器的记载,尝试将其复原,黎师弟可知道?”

黎暄讶道:“还有这种事情?”

“戴晟师弟受人以丹铜秘方引诱,那主使者尚且不明,贵派似乎暂且没有追究下去的意思。”孟君山道,“倘若此人正在卧榻之侧,于贵派而言,恐怕更是一桩深藏的威胁。”

“那就先谢过孟师兄这番提醒了。”黎暄面不改色,“我等定将这事情详查下去,不能叫戴师兄白白遭人蒙骗。不过孟师兄,你此番前来,莫非只为此事?”

“我接下来要说的,却和黎师弟带点关系。”

孟君山话锋一转,“戴晟师弟在逢水城时,为寻访遗迹,对城主多有胁迫之举,城主的一位朋友便想为她寻求援助。说不幸,这位朋友半途遭人截杀,未能完成使命;但她也有些运气,虽身受重伤,竟然恰好蒙人相救,逃得性命。我听闻,袭击她的人正是你,黎师弟。”

黎暄叹了口气,说道:“孟师兄若是对我有所不满,尽管教训便是,何必找些没头没尾的事情来怀疑?这些日子山长闭关,我长年留守在新宛,怎会无缘无故跑到逢水城去?”

“个中缘由,我也很好奇。”孟君山淡淡道,“我虽不知来龙去脉,却知道些更确切的事情,譬如说,即使你刻意用了混淆视听的雷法,她还是认出了你是谁,你术法的痕迹仍然残留在她的骨血中,因为你全力出手,并未留情。不过,哪怕我请她来当面对质,你也足可以说此事光明正大,只为斩妖除魔……所以我就不费这个事了。”

“先是凭空指责,又说并无实据,我竟不知道孟师兄究竟想怎样了。”黎暄无奈道。

他神色中看不出装模作样的痕迹,说话倒并不客气,“戴师兄虽在禁闭之中,旁人若要探望,我们也不会阻拦。孟师兄这样关切他,早些叫我知道,也好安排你们相见不是?”

“我无意评说他的是非。何况我到延国也不是来断案的,我有何发现,验证过何事,不必向人彰示,只为佐证我的推测。”

孟君山没有理会他的话,一径说了下去:“庆侯背后应有能人,黎师弟属意庆侯继位大统,大抵正与此人有关。那人能利用戴晟师弟去探逢水城遗迹,而黎师弟,你也愿意出手为此事扫清障碍。”

黎暄终于沉下脸,不悦道:“孟师兄,我向来敬重毓秀,可你信口开河也要有个限度。凭着这点捕风捉影的传言,你是如何得出这荒谬结论的?”

“不错,起初我也觉得这想法荒谬。”孟君山道,“按理说,戴晟贸然行事是受了贵派的安排,之后背上罪责也是当了替罪羊,这才是常人的推测。”

“……”黎暄瞪着他,一时间似乎不知该发怒还是反驳。

“可是庆侯那边却不由得我不作他想。如果所谓不完全的丹铜秘方真的握在贵派某些人手上,你们何必把它交给凡人?难道衡文的支持,还不足以左右这场储位之争?”

孟君山将目光移向墙上那一幅山水图,“我不清楚诸位与庆侯背后之人达成了怎样的盟约,来日庆侯践祚,又要用什么来回报你们的襄助。但贵派邀我前来参详阵法,现下我能作出论断:这副阵法中缺失的关键之处,正意味着它并非只用来营造虚相地脉,而也有着牵扯到延国一地上下命脉的野心。”

黎暄讥讽道:“看来我那位好师兄对你推心置腹,连他不着边际的臆测也一并托出了。孟师兄所说这话,与他那些妄言倒有几分相似。”

“是否为妄言,口说无凭。”孟君山手抚铜镜,“要我将这阵图中各地布局,一一指出来与你分说清楚么?”

屋内一时落针可闻,黎暄既不摇头,也不作声,目中似有复杂思绪。孟君山看着他僵冷神情,忖度这番话能有几分效用。

许久沉默后,黎暄抬起视线,才要说话,忽然扑嗤一下笑出声来。

那阵笑在此时很不合时宜,虽不至于癫狂,也是殊为怪异。他看向沉默不语的孟君山,仿佛觉得十分有趣,半天才止住笑意,摆手道:“失礼了,孟师兄,我实在是……想到以后或许也没这机会了,不笑一笑真有点可惜。”

他将杯中冷茶泼了,再给自己倒上一杯,润了润口,说道:“孟师兄想听的话,无论辩解还是描补,恐怕我都无法给你。或许你也明白,事涉我衡文一门,我也不过是个居中话事的而已。”

“黎师弟怕是过分自谦了。”孟君山平静道。

黎暄又露出了那古怪的笑意:“不知景师兄是怎么和你编排我的,说我野心难驯,胆大包天?还是妖言惑上,在山长面前搬弄是非,以期拔得头筹?那人啊,也只有这时候惯会说些冠冕堂皇的虚词了,到了真章,着实派不上用场。”

孟君山实在听不下去,说道:“纵在人后,不妨也留些余地,他总归是你师兄。”

“可别说他在你面前就说过我好话。师兄师弟,有什么分别了?再说,他是不是中用,也不是我说了算的。”黎暄微笑道,“我有幸得蒙山长委以重任,正是因为我什么都愿做,不惧恶名,不谈道义,不畏折损。景师兄又如何与我相比?”

孟君山深深皱眉,对方这话与其说志得意满,倒更像是带着一股怨怼。黎暄不以为意,又道:“你若以为我是贬低景师兄,那就错了。景师兄姑且算是正人君子,天资不凡,山长曾对他十分属意,倘使一切按部就班,再经些磨炼,他也不是不能担当大任。”

他对自家师兄评头品足的口吻无比轻蔑,这不加掩饰的鄙薄让孟君山也一时无言,片刻才道:“可惜生不逢时,是么?”

黎暄道:“是了。值此多事之秋,为前驱者不应故步自封。山长以我为马前卒,我自要让他老人家使得顺手,用得称意。这些苦活不消景师兄去忙,他做他清清白白的大弟子就是,可他非要上蹿下跳,自以为是,辜负山长的好意。其实有些事山长不令他涉入,未尝不是为了他着想,你们这些……深受钟爱之辈,叫人羡慕不来。”

你们?孟君山心中微微一震,正对上黎暄的视线,只觉那目光中终于流露出再难掩饰的厌恶。这股恨意不只是对着不在此地的景昀,更是对着他的。

“孟师兄的运道,我一向以为是仙门中的第一流。贵派掌门对你青眼相看,任由你素日举止荒唐,也不加管束,不令你为难。”

黎暄轻声说道,他的神情越来越透出一股兴致勃勃的热切,仿佛这个能在孟君山面前狂言的机会令他欢喜不已,“郁掌门一片慈爱之心,连我也不免感动,就是不知孟师兄值不值得这番厚待,又要如何才能回报呢?”

孟君山冷冷道:“你大可再议论掌门一句试试。”

“不敢,不敢。”黎暄大笑着抬起手来,“是我失言了,孟师兄莫怪!其实我早可以向你明言,此般在延国上下的谋划,非只消我衡文之忧,更是解这天下之困,一子落下,大势既成,岂不是两全其美?我只是忍不住想多见识一会师兄秉正无私、大义凛然的风采……”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那讥嘲的笑容也随之凝固。只是片刻间,冷汗就顺着他额头滑了下来,他不由得用手按住喉咙,那手指上竟然很快地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孟君山未料到有这等事情,立刻就要上前察看,却见黎暄的目光向他这里一扫,似乎是发觉此事非他所为,那脸上很快绽出一个难以言喻的表情——又是痛苦,又好像觉得可笑,其中还有着说不尽的快意。

廊外轻悄的脚步声不疾不徐,自远而近,来人也不叩门,径自推门而入。黎暄的脸色已是青白,近乎蒙上了死意,被那人看了一眼后,他喉中猛地喘出了一口气,咳嗽起来,断断续续道:“是我……多有冒犯……”

“出去。”来人只说了两个字。

本是此间主人的黎暄没有半句废话,也不敢再给孟君山什么眼神,匆匆施礼后便急步退出。房门一闭,屋中顿时只余死寂。

毓秀掌门负手而立,虽没有御使术法,但他所在之处,那森然冷意亦是如影随形。树影隔窗摇曳的厅堂里,宛如步入了数九寒冬,仿佛只要眨一眨眼,就会有雪片从空中飘落下来。

孟君山怔怔看着他,许久才颤声道:“……师父?”

【第六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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