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荫下草坪间,白衣仙师席地而坐,阳光不辞辛苦地穿过茂密树枝,零零散散地落在了那袭散开的白衣之上,衣角边缘处渲染出了温柔的暖黄色,几只小雀也是落在白衣上,半点不怕人,叽叽咋咋,好生热闹。
在女人身前,是一座有些丑陋的小石碑,其上颇多粗糙的刮痕,上面没有名字,只刻着短短一段歪歪扭扭的句子。
凤本是凡鸟,得道无可期。
那字迹颇为青涩稚嫩,却又深刻锋锐,能看出刻字者那时的坚定决心。
齐苒从那洞天物中取出一小壶酒,还有几盘点心,一一摆在了石碑前。
酒,是那最最上乘,被传闻是一滴就可洗髓换骨的仙家酒液,名为软木白,只是倒在白瓷中,那沁人心脾的醇香就已经流逸而出;几盘点心,却是那玉璃山集市中随便买来的梨花酥,将那软木白与其摆在一起,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可齐苒半点不在意,纤细指尖捻起一块,抛入口中,美目微眯,细细品尝,好像吃得那梨花酥是什么令人垂延三尺的珍惜玩意一般。
酒红秋白都知道齐苒的这个毛病,她嘴上虽是侃侃而谈好的梨花酥和不好的梨花酥有着如何的差距,可实际上呢?这女人压根就吃不出来那些差别。
那浣溪阁的几个厨子们,曾经在齐苒生辰时为了投其所好,特意寻来最好最贵的料子,再加上最繁琐的步骤,绞尽脑汁想将这上不得台面的糕点给弄出朵花来,最后全浣溪阁耗时半个月,上上下下集思广益苦思冥想才做出来的那么一盘子糕点,好不容易给齐苒端了上去,都期盼着能来点什么评价赞扬之类的,结果齐苒一口一个,比吃糖豆还随便,吃完之后,又说是让酒红去街上再买点,语气里还有些嫌弃浣溪阁做的量太少了不够吃,差点没将那几位呕心沥血的老师傅当场气过去。
自那天起,浣溪阁的厨子们也彻底明白了一个道理,玉璃宗的这位年轻宗主平日中虽说是豪奢放逸,但在吃糕点一事上是真不挑啊,只要量大就行,所以也就彻底放弃了在此投其所好的想法。不少人也是绞尽脑汁想不明白个所以然,这廉价简素的梨花酥,怎么就这么合齐苒的胃口?让她隔三岔五就要来上两块?
有些有心人也不是没有挖到当年玉璃宗的那段秘史,只是他们最终的归属都是在那暗貂中团聚或是就此长眠,齐苒压根就懒得管这些事情,暗貂们自己就会将事情处理得干干净净不留痕迹。
反正她的态度早早就摆着很明确了,触之即死,真要有人不依不饶非要查个真相,也许直接下去问问前人会是个更加方便的选择。
纨绔,暴虐,□□,偏执……这些标签早早就刻在了这位白衣仙师身上,齐苒也不撇清,毕竟某种意义而言他们说的也没错,更有人将她与南域锦王朝的那位家户喻晓,也许应该说是臭名昭著的江辞江国师相提并论,并称为灰白双煞之名,那灰白双煞之名很快就从南域传到了玉璃山,秋白酒红二人听闻后,倒是气愤填膺,觉得凭什么灰在前白在后?
她拍了拍那石碑的顶部,嘴里絮絮叨叨不停,大多是些无关紧要的细琐事情:
“沐姥最近好像腰又疼了,还是老毛病,请了医师,都说她年轻时候落得病根实在严重,估计是治不好了。”
“酒红秋白她们俩看样子很快就能入金丹了,酒红走的是传统妖修走的路,我不担心她,但是秋白那丫头我有点担心,她非要走那妖气炼剑的野路子,身子骨总是虚的,所以我让她先压一压自己的剑意,别急着入金丹,先补补根骨身子。”
“玉璃宗最近挺好的,就是需要稍微给他们泼泼凉水了,因为合宗的事,一个两个鼻子都快翘到天上去了,听说还有不少外门的跑去别的山头招摇惹事,齐幸她们有的忙了。”
“那齐云门的那个老门主,云余,是个有想法有野心的枭雄,总是捧着我的话说,毛头小利一点不看,把自己姿态放得那么低,得亏他只有孙子,要是有个孙女,估计直接打包送到我这里了,这八门中,最该忌惮的就是他。”
“那两个走传统武夫路线的,悬锋阁和武丛门,多亏了尸狗和胎光二人,让我省心了不少。”
“陶钰她……”
她又吃了一块梨花酥,自言自语道:“我放开手,给她自己发挥的空间,就是想看看这万重山脉唯一的一条真龙,最终能自己走到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齐苒顿了一顿,突然笑了起来,显然是有些喝高了,双手摸索着那石碑,醉醺醺道:“你说那姑娘和当时的我像不像?”
她又是拍了拍石碑,耍起了酒疯,气愤说道:“齐苒,你怎么又装哑巴欺负人?”
她的眼前有些朦胧:“前几天的庆典你看了吗?多热闹。”
片刻沉默后,她摇了摇头,眼神恢复了清明:“你看不到的。”
因为你已经死了。
补天人,雀阴,齐苒,于二十三岁生辰,死于应雷之中。
她喃喃道:“哪有什么舍身取义?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啊。”
(——————)
倘若说补天人的容貌是不变的,那她为什么没有在这里见到与齐苒相似的雕像?
这个想法如同一道晴天响雷,落于了青衣姑娘心湖之中,激起千层巨浪,一瞬间就连身旁的众多石像也变得模糊不清,可怖万分,数不尽的密集思绪浮现于她的心湖之中:难道齐苒是伪造的补天人?或者说是夺舍?鸠占鹊巢?难道说补天人还有取而代之的法子?
在她记忆中的那位出尘脱俗的白衣仙师,也不可避免地附上了一层诡异模糊的阴影。
随着深呼吸过后,她重新镇定下来,继续向前走去,同时观察着所有的石像,企图将那十张面容全部牢牢记住,以便于日后相见时更好辨认其他的补天人。
再向前走,远方废墟之处,居然有一只旗杆。
左诸烟伸出手,碰见那旗杆的瞬间,那破落旗帜不可避免地向下坠落,没等落地就彻底粉化为灰尘,空空如也,只剩下一根干秃秃的木杆。
其旗杆上,刻着一个名字。
商郁。
随着旗帜落下,地面突然开始剧烈晃动起来,长如山川的巨大裂缝从地面中迸裂,无数气流向上疯狂逃窜而去,如龙蛇腾舞,携带起大片灰土石块。
待到其重新平静下来,一道黑影从地底掠出,身后足足带起了数条深黑铁链,在水中破开无数狭长的白线,足以想象出倘若是在那陆地上究竟会有多么惊人的声势,那黑影身形模糊,半点看不出面容性别。
随着一声凄厉长啸后,随后便是几条浩荡水龙卷从海底浮现而出,条条粗壮如倾天高柱,直奔那青衣而去。
没等青衣有什么举动,她身后的那位巨大姽水半步不退,仰天一吼,与先前憨厚模样不同,此时的它狰狞如野兽,一步踏出,粗犷身形暴掠向那几条水龙卷,硬生生碾碎了那几道浩荡水龙卷。
碾碎过后,那姽水并未继续乘胜追击,只是更为谨慎地留在了青衣身旁,死死盯着那道消瘦黑影。
那黑影也没有继续做出什么举动,它只是沉默着,环视着周围的废墟,直到此时,左诸烟才看清了它身后的那数十道锁链究竟是什么,那锁链尽头居然挂着数柄深红色的锋锐钩锁,它们安安静静地悬垂与水面之中。
环视过后,它的视线重新回到了那青衣身上,像是苦苦搜刮着自己的回忆,片刻后,它终于开口了。
“左无虑?”
不出左诸烟所料,黑影开口后,吐出了这么一个名字,她只是摇了摇头:“我是新的魂一胎光,左诸烟。”
黑影点了点头。
出乎左诸烟的预料,它只是侧身让开了一条道,显然是并不打算阻拦她过去,她略微皱起眉头,那黑影只是嘶哑着说:“你可以,过,它不行。”
那姽水显然是知道此处规则,并未多言,只是原地坐下,如同一座小山一般,显然是准备就在这里一直等到青衣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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