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围杀的结束,就如同它的展开一般突然。
少女长啸化蛟龙,与那猩红赤蛟厮杀纠缠,气势宏大,两条巨蛟厮杀地昏天暗地,最终吞贼的头颅被撕咬下来,赤蛟昂首,囫囵吞下。
漫天毒雾,然后被缓缓蠕动的黑潮吞噬干净。
万千符篆,化进折纸阵法之中,然后被随后撕开。
纯粹武夫引以为傲的体魄,在那墨线前简直如同纸捏出来的一般脆弱,一剑过后便有了破碎的迹象,无非是需要再添上几剑罢了。
起阵,阵破,再起,再破。
人死,云海汇聚再复活,复活后,再死。
鲜红与墨黑飞溅,尖啸与痛号刺耳。
青衣靠在凹陷石坑的边侧,眼瞳之中,没有任何璀璨,变为原初的清澈瞳色。她那有些单薄的嘴唇微微颤抖,随后又紧紧抿住,一言不发,只是沉默地望着这场一边倒的围杀。
一黑袍,一赤蛟,围杀五补天人。
师尊的修为似乎又飞涨了许多,比起在点绛城那时。
那赤色蛟龙,在那件墨色衣袍被割裂破开后,死过了一次,可现如今的它,丝毫没有半分虚弱,也没有往日中的那般阴毒狡诈,竖曈中只剩下纯粹的赤红,甚至有了些成为世间唯一真龙的迹象——因为师尊用自己的血喂了它。
师尊现如今是什么修为?十三,十四,还是那传闻中的十五?
——她之所以修为飞涨,是因为合道了弃域,与弃域一同一损俱损,一荣俱荣;那么师尊是合道了什么,才有了这般匪夷所思的修为?
青衣轻轻闭上了眼睛。
她不愿意看,不愿意说,可她身旁却是传来了那些不看场合的声音:
“她居然能合道黑潮啊——”
“她现在能驱使黑潮……这怎么可能?”
“杀了她,能让一切都结束吗?”
“也许——我不知道,没人能知道,也许会激怒黑潮,让一切变得更糟糕。”
青衣蜂拥成群,站在凹陷处旁,怔怔地望着那场屠杀。
“我是说如果——她能够驱使黑潮的话,那不是说明一切都便好了吗?如果黑潮能够被人驱使,那么它还有什么威胁可言?”一位青衣摊手,有些不解道,“大家为什么这么低落?这不是已经有解决的办法了吗?”
“让一个人驱使黑潮,让她拥有着随手便可灭世的手段,而且她如果意外身死,黑潮会自动从她的身死之处漫出——没有哪一位补天人能接受这种事情,”一位青衣低声说道,“至少雀阴与执剑人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不安稳因素存在的,她们只会让这个人立刻身死在一个无天无地无人知晓之处。”
一位年长一些的青衣补充道:“暂且不论这个人本性如何,是否想要灭世,究竟有没有结仇的仇家,就单纯只看黑潮本身的诱惑力——你觉得她如果说,大家不要想着杀我,驱使黑潮的手段是夺取不了的,如果我死了,黑潮也会让大家一起死……你觉得这种话语会有人相信吗?”
一位青衣突然笑了起来:“如果她真的带走了黑潮,那她接下来真的就是过街老鼠了,人人得而诛之——你看,就连补天人在她面前都是不堪一击,其余修行人在她面前就只是一群随手便可灭杀干净的虫豸了,那些虫豸们还不断地骚扰她,伏杀围杀截杀欺骗卧底……再或者像今日这般,对她的亲近之人下手以作胁迫,她究竟能保持多久耐心?”
“大家不是很害怕黑潮吗……害怕到都将我献祭了,为什么又会这样?”那年幼的青衣语气中满是难以理解。
“人们害怕黑潮,是因为看见了自己即将迎来的死亡;人们贪念黑潮,是因为看见了自己即将迎来的权力——”青衣简洁说道,“我虽然讨厌雀阴的那套做法,但是她说的的确大部分都是对的,如果不先把旁人心境往最恶处猜想,那么一切的后果都是咎由自取。”
“先别想得那么远吧?”一位青衣无奈道,“不如先想想接下来该如何与雀阴交涉?”
“不能瞒着吗?”
青衣叹气道:“要瞒着也可以啊?不过那就需要亲手驱使着黑潮涨潮了,这样才能骗过雀阴——可黑潮如果真的吞没了弃域,合道了弃域的胎光会直接修为尽失,算上现在的伤势,下半生都作为废人躺在床上吧?”
“……真是麻烦。”一位青衣嘟囔着抱怨道。
青衣轻笑道:“这么嫌麻烦,也有简单的法子,让她一死了之——接下来看谁不顺眼就杀谁,多解气,多爽快。”
那抱怨的青衣没好气地说道:“不要学雀阴的语气说话,听着心烦!”
“啊,快要结束了。”
青衣们抬头,看向那云海之上——
黑袍寂寥而立。
说是黑袍,也不尽然,因为看起来像是在血水中泡过般,泛着深沉的暗红色,云海已经被搅乱得有些惨不忍睹,连完整的一块都未能留下。
“不彻底赶尽杀绝?看来是有求于我啊,说来听听?”
雀阴脸色有些苍白,挤出了一个笑容,可此时的她已然没法“掩嘴而笑”了——她的长袖裙摆中,皆是空空荡荡,血迹泛出,沾染透了那洁白的法袍。
“把她治好,你敢布局让我进来,那就一定有善后的准备,”夏藉轻声说道,她的嗓音沙哑疲倦,“这只是我的感觉,你如果实在治不了,那我没办法了,只能将你送回去——当然,是一批一批地分次送回,如果想要为送回顺序排个先后,也是可以商量的。”
“你和我一样,只是在开玩笑吗?”雀阴眨了眨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锋锐剑尖,那张白净的脸颊之上沾上了几滴猩红,很是显眼。
夏藉只是将剑尖递前,雀阴被迫闭上了眼睛,但刺痛感并未传来,剑尖悬停在了左眼前。
“你有两只耳朵,两只眼睛,一个鼻子,还有一个嘴巴,可以多说四次没意义的话语,”夏藉轻声道,她的剑尖有些颤抖,“我不喜欢这么做,所以不是很有耐心,还请多多包涵。”
雀阴叹气道:“认输,认输!我没法帮你拿,你自己拿一下,在怀中左侧——你应该不会在这个时候偷偷占我的便宜吧?我虽然不能反抗,但是我会大声告诉那边躺着的胎光哦?你也不想在弟子面前丢脸吧?”
“你一定要在这个时候废话吗?”夏藉将剑移开,从那白袍内侧中取出了一枚石戒,花纹简素,很是不起眼。
“别看我这样,我其实是很怕疼的——总是要说些什么来转移一下注意力,”白衣轻笑道,“啊,只需要把这枚石戒给她带上就好,这是伏失与除秽的造物,里面封印了一株灵,会滋润哺育她的阴魂与心湖,外在伤势什么的就交给她自己便好了。”
她看着青衣戴上那枚石戒,话语不停:“让我猜猜,接下来是灭口时间?记得接下来把我们的尸体上的储物物件都搜刮一下啊,里面重要的东西还挺多的,伏失、爽灵和幽精虽然没来,但是她们的东西都装进去了——我的东西都在那石戒中了。”
夏藉持剑,一时间有些沉默了,疑惑道:“你们到底在想什么?”
白衣轻笑,没有回答,她的口鼻眼耳中,不断有浓稠黑墨流淌而下,就连话语都有些含糊不清了:“如果可以的话,让胎光来动手吧——有着那株灵的加持,她现在应该可以站起来了。”
青衣从凹陷处慢慢站起,身上惨烈痕迹诸多,看起来像是快要散架了一般,但依然是诡谲地拼接在了一起,让她得以行走。
她走上前,从黑袍手中接过了剑。
白衣闭上眼睛,神情不像往常那般轻佻,轻声说道:“再见了,胎光。”
“再见,雀阴。”诸烟说道。
头颅滑落。
夏藉望着那背对着的青衣,她想说自己不是欺骗她,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与黑潮之间有关联,又想说合道黑潮只是为了来救她,这是没办法的举措……但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她只是低下头,有些发蔫,轻声说道:“对不起。”
她像是突然想起来了,抬起长袖,漫无边际的黑潮席卷而来,不断涌进她的长袖之中,直到整座云海天地中都空荡了下来后,才收起了长袖。
她突然咬了咬牙,像是作出了什么决定,刚准备说些什么,可青衣却是突然回过了头,很是用力地撞进了她的怀中,踉跄几步后两人皆是摔倒在地,她伸手,虚抱在青衣那消瘦的腰间,不敢太用力,担心折了那还在痊愈的骨头。
青衣坐在她的腰上,低着头,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双手紧紧举着碎裂的飞剑,停在了她的眼前。
夏藉看见那指间鲜血淋漓,也许是因为太用力了。
她感觉到了一滴滚烫滴落在了自己的眉间,她不知道那是血还是什么别的东西。
她看向那手中的飞剑碎片,轻声道:“轻白碎了啊。”
青衣低着头,发丝垂下,看不清表情,只是点了点头。
她轻轻抱着青衣,将她抱紧了怀中,青衣下意识地松开了双手,避免划伤身下人。
“碎了……就碎了吧,碎碎平安,碎碎平安。”
她轻声说道,安慰道。
可青衣突然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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