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知寒呆呆地坐在屋檐下,凝视着庭院中那寂寥的桃花。
她又是有些纠结地望了望不远处的那袭白衣背影,整理出来的话语如同洗浴时的泡沫般,还没来得及成型,便先一步在空气中自顾自地粉碎化无。
“你确定城中的其他人真的愿意追随你一同离开这黄粱阵?”灰袍除秽巫芫双手笼络于长袖中,问道,“内城的人我不太了解,还不能够断言他们会如何选择,但那庞大的外城……我不认为他们会听从你的安排。”
话语落罢,她饶有兴致地期待着眼前白衣的回答。
她不知道此时此刻的一切是否是雀阴齐苒所预估之内的,但从心底来说真心话,对于她巫芫而言,着实觉得这个发展太有意思了——一切都如同崩裂开来的珠玉布匹般,碎珠断线漫天飞舞碎裂一地,令人全然无法预测接下来究竟会发生什么。
“如果他们不离开,那么会发生什么?”陶钰反问道。
“谁知道呢?这毕竟是雀阴她的阵法。”巫芫叹了口气。
“如果是只凭除秽前辈您个人的猜测呢?”陶钰轻轻摇了摇头。
“我?”巫芫有些哑然失笑,“要我来说,那女人根本不会思考这阵中是否还有人存留吧,她只会收起这道阵法,然后在她下一次想起来要使用这阵法时,这座阵法才会重见天日——就算你给他们留下这座抵御风雪天的阵法,没了你本人坐镇,也最多撑不过十年吧,到时候,大雪茫茫一片,死得干干净净。”
她顿了顿,继续问道:“那么,你会怎么做?”
看着陶钰并未直接回答自己的问题,她轻笑着补充道:“是在怀疑我帮你的动机?别在意,我虽然的确是雀阴她派遣而来的,但是她给我的命令是接下来一切听从于你——所以就算你告诉我,接下来让我去杀她齐苒,我也会照做不误。”
陶钰沉默了一会,才终于问出:“很久之前我就在好奇这个问题了……您为何要听从她的命令呢?”
“我并非是听从她的命令……”巫芫叹了口气,敲了敲眉心,“该怎么和你说呢?”
她思索了很久后,终于像是想到了什么:“你说过黑鱼池吗?”
陶钰一愣,她全然没有想到话题会突然被岔开来,犹豫着点了点头:“听说过,妖域最有名的黑市,只要钱够,能够悬赏任何人的脑袋——这和我们说的东西有什么关联吗?”
灰衣巫芫轻笑着指了指自己:“此时此刻,在你面前的,是黑鱼池中最为战功显赫的捕鱼人——啊,这可不是我的自夸,是他们给我的称呼。”
“只需要告诉我将死之人的姓名,或是告诉我接下来要做什么,将我看作一件好用的工具,这就够了,这就是我所需要的一切……至于报酬什么的,都只是其次了,”她轻轻笑了笑,“你之所以会觉得我听命于齐苒,那只不过是她的事儿最多罢了,就算没有她命令我来帮助你,我依然会听从你的安排,只要你出言命令我就行……明白了么?”
直到此时,陶钰终于明白了眼前的灰袍女子究竟在想什么,她期望着自己被视作一件好用的工具,期待着成为一件提线木偶,就算接下来陶钰不信任她也是一样,她压根就不在乎雇佣自己的主人在想什么,如果自己命令她接下来一人去刺杀齐苒,去作这种与送死毫无区别的事情也是一样,她不会拒绝,会真的就这么离开黄粱阵,只身一人去刺杀齐苒。
“为什么?”
“原因很重要么?我是一柄好用的刀,而你现在正是缺人的时候……”巫芫耸了耸肩,“在我看来,这生意是稳赚不赔的。”
“如何?现在能够告诉我,你接下来打算如何做了吗?”她饶有兴致地追问道。
“我会直接收起晚秋阵。”白衣平静道。
“就算你留在这里维持晚秋阵,结局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啊?”巫芫话语截然一顿。
陶钰的语气很是平静:“我会让刘平向这片天下宣布,从明日起,晚秋阵将会收起,他们可以选择追随我一同离开,或是埋葬于下一场风雪天。”
竹殷捂住了嘴巴,遏制住了说些什么的欲望。
“确定吗?这条路会很险阻,不要奢望有人会理解你的一切作为,”巫芫轻声问,“脱弦之箭,就再没有回头路可言了。”
那袭白衣摇了摇头,缓缓起身,遥遥望向庭院外那璀璨辉煌的城中城,眼底温和:“不,从来都不需要理解,唯一需要的只有服从。”
(——————)
潮退后第三日,弃域最北封印处。
正值正午时分,毒辣烈日炙热难忍。
郁郁葱葱山林间,一袭残破白衣悄无声息,蹒跚前行。
它的动作很是缓慢,仿佛像是关节生锈卡死的机关人偶,姿势诡谲,双肩犹如融化了般塌下,也许是因为属于左荀的血液流尽的缘故,那裂痕遍满的焦黑白衣上不断流淌而出的不是猩红,而是如浓墨般的漆黑,从遥遥高空来看,宛如一滴墨点,在平铺开来的郁葱画卷上画出了一道凄然突兀的笔直直线。
仔细看来,它现在的模样着实有些狼狈,早已碎裂成无数块的血肉靠着漆黑的墨汁胡乱黏合拼凑起来,两只耳朵落在后脑处,一只眼睛则是在脖颈旁,四肢更是肆意混淆,勉强凑成了一个人型。还有数十柄裂痕斑斑的兵器横七竖八地插于它的身上,看起来有些滑稽,像是刺猬。
“……这玩意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猿猴少年竭力遏制住了语气中的震惊,攀于树梢尖,眯着眼,瞠目结舌地望着极远处那道小如芥子的诡异身影:“邪物也不过如此了吧?”
那邪物步伐虽然缓慢,但每当一步迈出,便是数十丈开来的距离,俨然是用上了那纯粹武夫缩地成寸的神通。
在他身旁,戴着严实斗笠的灰猫少女没有说话,只是抿了抿嘴唇,独剩下的那只完好眼睛死死地盯着那身影,长剑略微出鞘几寸。
“不要出手,你只会死在它手上。”
突然出现的话语极近,近到仿佛就在耳旁。
斗笠少女骤然一颤,没等她作出什么反应,一只瘦削单薄的手便是提前一步按在了她的剑柄之上,仿佛有着千钧之力,将其缓缓推回了鞘中。
猿猴少年刚准备拔刀起身,那来者的另一只手则是按在了他的额头之上。
随着那只手触及他额头的瞬间,他的身形骤然向下一沉,仿佛有着一座巍峨高山镇压在了他的身上,四肢骨骸间皆是发出了不堪重负的□□,仿佛只有彻底趴在地上,才能稍稍缓解这股霸道的巨压。
“白鱼!”
猿猴少年狠咬了一口舌尖,随着他的呼唤,那柄最受他亲近的长刀白鱼悄然从他背后刀鞘中游匿而出,日日夜夜间千锤百炼锻炼而出的坚韧令他硬生生抗住了那股铺天盖地的骇人威压,突兀而来的刺痛感与甜腥味一同泛起,暴起握住了那白鱼刀柄,用力一步踏在树干间,倾势向着那不请自来的客人破风劈去。
那来者有些诧异地望了他一眼,刹那间,修长双指便是捻住了那只从天罗地网中逃匿而出的白鱼,动作不大,但其上沉重力度大到令人绝望。
“将刀放下,如果我抱有恶意,你已经是尸体了。”
“四子,放下刀。”
几乎是同时,来者与斗笠少女开口说道。
猿猴少年听言后,立刻松开了手,猩红滴落些许,他的虎口被震裂开来,只感觉自己像是砍在了一面高墙之上,震得手指发麻,而对方只凭借着肉身,便是轻描淡写地接下了这一刀。
天底下还有这样的纯粹武夫?
他仔细观察了一番眼前不请自来的来客,一时有些语塞——那居然是一位高挑瘦削的女子,头发高高盘起,容貌清丽,未施粉黛,指从外貌来看,她半点不像是那习武的粗犷武夫,更像是那种深藏于闺房中,甘愿洗手做羹汤的温婉妇人。
“尸狗箫蔫。”
斗笠少女轻声说出了来者的名字,双眉紧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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