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笠少女衣袖翻飞,两柄狭长凶刀背手而握,随着疾奔,刀鞘滑落。
与猿猴少年猜想的不同,斗笠少女的剑法其实并不算是什么大家出身,并非是巫芫教授的,而是野路子,是黑鱼池里的一位老头子教她的,那老头子是个剑修,没什么天赋,没有本命飞剑也没有什么运势,练了一辈子的剑,也没能和那中五境沾上边,但他总坐在那池塘边自吹自擂,说什么死在自己手中的中五境有一箩筐,甚至有一次喝多了,吹嘘自己杀死过上五境剑仙——下五境杀上五境,就连说书人都不敢这么吹,所以从来就没人信他。
斗笠少女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跟着巫芫混在那黑鱼池里了,吃百家饭学百家艺,有什么就学什么,从来都不挑不剔,那黑鱼池中的老手们也愿意教她,一是卖巫芫一个面子,二是因为做这一行的都是脑袋提在裤腰带上的,谁也不敢保证自己一辈子不失手,没准哪天碰上硬茬子了,说死也就死了,死到还是其次,令自己那一身手艺失传了才是事大。
那老头子说,她阿丑生来就是做这一行的,不恐惧死亡也不轻蔑死亡,有雷霆心境也有细腻心肠,这心性太适合当捕鱼人了,他还说,别听那些家伙们的狗屁说法,什么气势什么意气都是假的,命才是真的,所谓生死相拼,你不需要比对方剑法高上多少,也不需要比对方气势强上多少,你只需要让对方死,让自己活,这才是最重要的,上五境下五境有什么差别?没差别的。
斗笠少女不在乎他拍的马屁,也不信他真的杀过上五境,但是她觉得老头子这句话说的很对,管他上五境下五境,被杀了就会死,都一样。
所以她什么都学,那些卑鄙的肮胀的可耻的技艺她一个不漏,她根本就不在乎那些虚名,技艺本身哪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本来就是用来杀人的东西,还活着的人不该向她抱怨,死了的人没资格向她抱怨。
五十步转瞬即逝,斗笠少女的身形急转急停,由直刺变转作了转身斜劈,长刀竹叶呼啸破风斜切而下,其上挥发而出的炽焰简直如同一轮圆日般刺目耀眼。速赢小说
其势一斩百里,沟壑纵横!
在那盛大声势的遮掩之下,另一柄长刀浅雨则是截然不同的气势,它藏于刺目炽焰之中,从光影间闪出,轻描淡写地诡谲挥出,与空气中画出了一道极美的寂寥弧线,触及那弧线的落叶在落地后才悄声裂成两半。
匣月楼六剑九刀十四枪秘传第六剑式,窃流云。
教会她这一剑的师父,是一个常年阴沉着脸的缄默男人,据说是那被灭门的匣月楼中唯一苟活下来的弟子,整天抱着酒坛借酒消愁,只有在喝得酩酊大醉时才有心情教她一点剑法,教得时候也不算如何用心,总是出神心不在焉。后来等待斗笠少女将六剑九刀十四枪都学会后,他才终于下定了决心,将所有的事情东西都收拾好了,说是总要有个结果,然后就一去不回了,斗笠少女有点惋惜,但也只是有点惋惜,因为黑鱼池里,死人太正常不过了。
两抹弧线,交点恰恰好落于那咽喉处。
猿猴少年半点未看不远处的紧张一幕,只是争分夺秒地掐字化决起阵法,连同着早已备好在行囊之中的符篆一同布出,这些事物本来是为那持剑人所准备的,可现如今的局势已经不够他们二人继续藏私了,只能底牌尽出来谋求一星半点的机会。
随着他狠咬舌尖,一口精血吐在手中的符篆之上,随着光亮,一道堪堪遮掩住小半座树林的阵法终于成型,厚实白雾慢慢泛起,犹如馄钝汤水般浑浊,令人看不真切。
这是斗笠少女教授与他的第一道阵法,堕云中阵。
于浓雾中,箫蔫纤细右手五指化爪成钩,竟是直接握在了那斜切而下的锋锐炽焰之上,硬生生于半空中截停了这凶悍无比的一刀,左手则是擒住了那从下至上撩起的长刀浅雨,骤然发力之下,那凝固出来的凶煞血霜被她随手捏碎,一时绽放开来的猩红冰晶雪花一时颇有些迷人眼的趋势。
上钩了!
斗笠少女毫无顾虑地松开了双手长刀,任由武器被夺取走,只是用力一步踏在了一根被斩断的纤细树枝之上,树枝瞬间化作齑粉,借力再度急转身形,纤细腰肢柔韧惊人,一抹藏匿太久的浅灰色携着萧索风声掠出,直直刺向那最为脆弱的双目。
长尾化剑!
在浓雾与碎冰的遮掩下,这一抹浅灰色着实太快,太不起眼了。
此时此刻,这位瘦削高挑的女子武夫双手正握于长刀刀锋之上,似乎丝毫没反应过来这一诡谲而发的尾剑术奇招,那浅灰色长尾似乎离得手近在咫尺。
“这么好的机会,还不让她们出手么,在等什么?”
就在斗笠少女心略微提起时,她突然听到箫蔫如此轻声问道。
浅灰色长尾的直刺戛然而止,停留在了那双清澈的双眸前,仿佛被凝固了一般,无法继续向前也无法抽离而出。
几度尝试后,斗笠少女的心略微下沉些许,做好了接下来硬吃下一拳的准备。
可箫蔫并未对她出拳,只是伸出手,握住了那只浅灰色的长尾巴。
随着她握紧长尾的同时,那股凝固的古怪滞歇终于再度恢复了正常,侧翻于空中的斗笠少女骤然失去了平衡,那根被握住的长尾将她垂吊在了空中,避免了直接摔在地面上的结局。
“……”
落地站稳之后,斗笠少女双眉紧蹙,但什么也没说。
“还不让她们出手么?”箫蔫再度问道。
“……什么?”猿猴少年疑惑问道。
“她们不是你们的人么?”箫蔫望向猿猴少年身后的树林之中,“看来是我误会了,我还以为她们也是你们的同伴,所以才给你们第二次机会,以便于让你们明白一些局势。”
她的语气平静温和,仿佛理所应当,在逻辑上也令人哑口无言。
顺着箫蔫的视线,猿猴少年骤然如坠冰窟,脊背有些发凉,僵硬地回身看向身后——他当然不认为这是眼前女子武夫的诈唬,她根本就不需要使用这种坑骗手段。
还有其他人在跟着他们?
“虽然我也没想过能骗过补天人就是了……是怎么看出来的?”一道女声轻声问道,“据我所知,纯粹武夫应当没有这种手段吧?”
一抹漆黑身影就那么凭空得从阴影中扭曲而现,仿佛像是一滴落在了纸面上的墨汁般,一点一点勾勒出了身形,深黑面纱遮掩着面目,怀中抱着一柄深色的细长软剑。
“你是那个跟着吞贼一起的,桥绿,”箫蔫思索片刻后,说道,“你也进了黄粱阵中。”
随着被道破姓名,那漆黑身影身形骤然一僵。
箫蔫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不是看出来的,我的眼睛有病,看不清太远的地方……是闻出来的,你们的气味上有差别。”
那桥绿敏锐地抓住了她话语中的关键处:“你们?这里还有别人?”
箫蔫点了点头,望向她身后不远处:“那里还有三个人,他们和你也不是一起的?”
略微尴尬的咳嗽声传来,两男一女三道身影显露而出,猿猴少年遥遥望着,只觉得有些麻木……人似乎要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多得多。
那俊美得完全能够与女子相比的白衣青年很快适应了尴尬,笑眯眯说道:“打扰几位了……锦安殿所属,不介意的话,你们完全可以继续,我们不是为你们而来。”
在他身旁,绿袍青年向远处望着他们的猿猴少年与斗笠少女挥了挥手,喊道:“先说清楚啊,是我们先来的,纯属巧合,还有,那一剑不错!”
猿猴少年望着那遥遥望着自己的视线,有些窘迫点了点头,以作回应……他有些听不懂那绿袍青年的话,什么叫做我们先来的?他是在解释他们并非是刻意躲在这里偷窥?
箫蔫摇了摇头,说道:“你们是为了那持剑人而来的?那么我不会让你们过去的,和他们二人一样,你们去了,会死。”
方还微微眯起双眸,片刻后,并未反驳,只是叹息道:“是那雀阴前辈的要求?我们此次就这么回去,总是要给上面一个交待的。”
“不,雀阴她的要求只有让我限制那个女孩的寻死之举,拦下你们,这只是我自己的决定,因为这不是你们有资格掺和的局,”箫蔫并未看向他们,只是回头望向极远处那还在前行的白衣尸骸身影,说道,“真要放心不下的话,就远远地旁观吧……雀阴的局,已经布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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