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别云站在城主府大门前的岔路口,眺望着远处灯火。
在她面前,有这两条路,是两件她现在都需要做的事情。
左手旁的这条路是通往斩龙脉府邸的,她需要去其中挑选出两位与她一同前往那停岩谷的死士——召集本身并不困难,她知道倘若那些近乎将新王视作神明来崇拜的斩龙脉们得知了这件事情后只会争抢着去送死,但问题是,让谁去死,让谁活着,这是她需要考虑的问题。
人选显而易见,她需要挑选出“能力足够,且对于斩龙脉而言并非是至关重要”的人。首先排除的便是资历深厚能够支撑起人心的左岐,如果自己失败了,那么左岐就必须要接住斩龙脉的梁子,左别云闭上了眼睛,她不知道该如何与左岐说出这个命令,忍辱负重地活着对于他们斩龙脉而言,远比问心无愧的赴死要艰难上太多。
片刻后,她睁开了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气。
从来都是没有选择的,她想,唯一的选择只有接受。
她看向了右手旁的路,那是通往着城中主干道的道路,那里有长明城中生意最好的酒馆,在那酒馆里,她需要去找到三个人,在黑白姑娘的计划,他们三位是至关重要的,只有在获得他们的帮助后,左别云才有可能去接近到那座停岩谷之中。
他们三位的姓名,分别为方还、齐三以及温筱,是那遥远四大域中的锦安殿剑修,黑白姑娘说新王曾经与他们三人算是半个同乡,也许能够借此为契机说服他们三位。
同乡,同乡,左别云有些想象不出来那袭青衣幼时会是什么模样,会有天真无邪的孩童模样么?会有无忧无虑的玩耍嬉闹么?她想象不出来那样的场景,在她的记忆里,初次遇见那青衣时,她就已经是一位缄默而老成的少女剑修了。
她叹了口气,淡淡白雾呼出,长明城的气候似乎又冷了几分,房梁上积雪沉甸甸的,像是披上了层袄子。
在她那不愿意承认的心底,此时真正想见到的人,不是那些斩龙脉的同袍们,也不是那三位来自遥远四大域的锦安殿剑修,而是苏衔玉。她想和苏衔玉分享这些烦心事,就像是先前那青衣还在时那样,坐在规矩石上,一个人倾述,一个人倾听……她不知道苏衔玉会不会像她一样怀念那段时光,也不知道在苏衔玉看来,她和那些长明城中的其他人,究竟是不是一样的。
她想起了苏衔玉很久以前说过的一句话,语气轻描淡写地说,不过是些过往云烟罢了——对于蛟龙那漫长到难以想象的寿命而言,寻常修行人的寿命,还真就只是一股寥寥升起的薄雾罢了,不必理会,过一会时间,它自然就会消散于无。
那么自己呢,自己也会是那些云烟之一么?左别云有些茫然地想,她不知道。
她的长靴踩在还未清扫的厚实积雪中,她并没有穿着那袭从不离身的漆黑甲胄,而是穿着一身很简素的黑衣黑袍,腰间系着一条红绳,纸红盘踞在她的右手袖口里,就连那佩剑短刀以及藏在长靴侧边的短匕也一同卸掉了——这是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意与善意,她不希望接下来的见面交谈中有任何可能存在的误会因素。
在卸掉了这一切后,她似乎全然像是变了个人一般,在走出城主府时那些小侍女们在看见她时,一时间甚至惊讶地忘记了行礼,因为在卸掉了那支撑起身形的漆黑甲胄后,这位年轻的斩龙脉之首终于露出了她真实的模样,她并不强壮,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消瘦,卸去头盔后露出的脸颊年轻得有些过分,她的眼神并不凶神恶煞,缄默干净得像是一片死寂的湖水。
熄灭那阴冷的眼底金光后,她的眼眸宁静,与其说那是一双久经沙场的将领的眼睛,不如说那是一位内敛温润的年轻学士的眼睛,书卷气息很是浓郁。
是这样的一个年轻女子支撑起了那个杀伐果决的斩龙脉么?
左别云察觉到了她们的目光,但是她着实没有精力再去顾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只是慢慢走在积雪里,思索着自己究竟要怎么样去找出来一个合适的理由说服对方,在黑白姑娘的计划中,那蛟龙乌云性子倨傲而自负,在手握了两条天道权柄后更是如此,不会去刻意记住她左别云的容貌,既然如此她们也可以利用这一点,借着让那锦安殿剑修们以着四大域锦安殿的名号去觐见乌云时,她和另外两位斩龙脉则是以着捧剑奴的名头跟着一同混进停岩谷之中,随后寻找机会,将伪装后的长绝投入那倒悬瀑布之中。
计划并不复杂,粗糙而简陋,但是这是唯一的机会,更多的还是需要临场应变,左别云想。
一股阴冷的直觉犹如电流般流淌而过她的心湖之中,她突然猛地抬起头来,望向了那正南方向的高耸城墙顶处,如鸟雀般轻盈跃上身旁的房屋,借力迅速掠至那城墙之上,疾驰至最高处后,她才终于停下了步伐,左右探察四周,什么也没看见,只看见了不远处浓郁的白雾,没有半分动静。
“不……那气息,是货真价实的,”左别云低声说道,那眼底的金光璀璨泛出,她突然有些懊悔自己此时为什么没有携带武器与甲胄,纸红攀附在了她的右手指尖,“是姽水族的探子么?”
她的心中略微感到了一丝不妙,城外的白雾,什么时候这么浓密了?简直……就像是在遮掩着什么一般。
城墙顶处不远处站哨的斩龙脉察觉到了她的出现,有些惊讶地向她行礼,左别云只是招手要来了他携带的佩剑,做了个嘘声的手势,随后掷向了那漫无边际的浓稠白雾之中。
佩剑携着一往无前的锐利气势刺入了浓稠白雾中,因为那雾气太过浓密,甚至有了一种“荡开浓雾”的感觉,像是水切豆腐,没有任何阻碍。
那斩龙脉看了看如临大敌的左别云,有些疑惑不解,但没有也没有说,只是一同安静地眺望着远处的白雾,这本就是他的职责。
安静等待了一会后,白雾里依旧什么也没有发生,那被切裂开来的缺口逐渐愈合。
左别云双眉紧蹙,难道说真的只是自己的错觉?
“抱歉,抛掷了你的佩剑,等浓雾散去再去找回它吧,”她对身旁的斩龙脉携着歉意说道,“看来只是我多疑了。”
那斩龙脉有些受宠若惊地点了点头,语气有些磕磕巴巴:“不要紧,那是本命飞剑,我可以直接收回它……”
他伸出了手,试图直接将那飞剑唤回来。
可依旧什么也没有发生。
“诶……”
他疑惑的声音突然卡在了喉咙里,神情变得极为惊恐起来。
左别云回过头来,她很快就明白了那斩龙脉的神情为何变得那么惊恐,因为她的心也同样迅速沉入湖底——那柄长剑被送回来了,它以着被掷出时的气势,深深地没入了坚实的城墙壁垒之中。
而在那城墙外不远处,略微散开些许的白雾中,一颗庞大如巨岩的蛟龙头颅探出其中,那是犹如两轮烈日般的恶毒眼眸,没有任何语言能够去描述那股磅礴的巍峨气势,被其凝视时简直犹如群峰重压,左别云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像是被一只利爪紧紧握住了一般,连喘息的气力都不能拥有。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一时间甚至连拔出那柄长剑的念头都没有诞生,近乎是拼尽了全力,才以着□□般的微弱声音,吐出了那个名字:
“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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