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9 章 相册(2 / 2)

“我爸妈现在应该还没回,家里只有我一个人,等会儿我们回去之后我给你看我我以前的照片!有腿的!”

草啊。

你为什么要用这么欢快的语气说“有腿的”,这真的正常吗?你这小孩到底是怎么回事?倒个开水搞得自己截肢这件事就对你没有半点影响不成?

听他妈妈的话好像他也抑郁过一段时间,但朝有酒有丰富的应对父母的经验,很清楚父母口中的孩子和孩子本身完全是两回事。

这项道理其实放在熟人之间也成立,同一人的两个朋友,对这个人可能会有截然不同的评价……

都是滤镜作祟。

但父母的滤镜是最离谱的滤镜,甚至比粉丝看偶像的滤镜还要离谱无数倍,起码粉丝并不能真的和偶像朝夕相处,本身就靠的是脑补。

佘不器打开门,先进去了,他换鞋的时候朝有酒在门口站着,问他:“有鞋套吗?”

“没有,你直接进来就行吧……嗯,”他想了想,跑进房间,没一会儿就拿着一双没拆封的新拖鞋跑出来,“穿这个吧!这是新的!”

他很机灵地补充:“你走的时候我给你放好,下次来还可以继续穿,这双鞋归你了!”

……你已经开始预定下一次了啊。

朝有酒心中忽然冒出一个神奇的念头,心说要是以前那些追我的人也像你一样会来事儿,那我恐怕——嗯,从了是不可能的,但生活肯定会变得麻烦很多。

他换上鞋,跟在佘不器身后走进房间。

温暖的余辉从大开的窗户外洒进来,将屋内照得亮堂堂的。

浅色的木地板泛着暖光,门口的鞋柜上放着细长的花瓶,瓶中插了几枝海棠,花瓣硕大,白色的花瓣边缘染着一线红边,瑰丽如舞女旋转时盛开的裙摆。

佘不器的脚步声啪嗒啪嗒地响着,很快就钻进房间深处,好像是去找以前的相册了,留下朝有酒一个人站在房门口,惊讶地看着佘不器的家。

电视下方放了一排袖珍花盆,花盆里是看着像仙人掌,只有拇指那么大的块状植物。沙发前垫着厚厚的白色针织地毯,这么不耐脏的东西,很难想象真的会有人把她放在家里的地板上做装饰。

沙发后的白墙上挂着空气凤梨墙架,绿叶安静地垂落下来,生长得健康而旺盛。

房间里充斥着温暖的气息,难以形容,好像文艺作品中总是用到的“家的味道”在这个房间中具象化了,它闻起来真的是家的味道。

只不过是别人的家的味道。

佘不器啪嗒啪嗒地跑了回来,怀里抱着个很大的相册。他把相册放到茶几上,熟门熟路地翻到一个位置,指着照片:“看!我还有腿的时候拍的最后一张照片!”

草啊。

你别再说“有腿”了好吗,你自己可能不觉得但是其他人听着还是很心酸的!

现在到你家来了感觉更心酸了!

朝有酒强行把涌到嘴边的话咽下去,在沙发上坐下来。佘不器高高兴兴地挤到他身边,扭动了一阵,或许是觉得这样很不舒服,他捞起朝有酒的手臂,坐到朝有酒的腿上,又把朝有酒的手臂放下来,圈在自己的手臂边。

朝有酒:“……”

小孩,你还真不见外。

不见外就不见外吧。

他那条义肢腿挨着朝有酒的腿,尽管看上去非常逼真,可很快就能让人感觉到这并不是真正的腿。那一块地方始终是凉的,隔着裤子也能感觉到微妙的触感。

朝有酒还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过被安装在真人身上的义肢,佘不器的身体小而暖,那条腿却始终是凉的。

这让朝有酒心里很不舒服。

他顺着佘不器的手指看向相册。

很典型的上一辈人拍的照片,角度糟糕,毫无构图可言,镜头直挺挺地怼在佘不器的脸上。

照片里是个脸蛋圆润的孩子,和佘不器很像,但比佘不器胖多了,咧开嘴笑得没心没肺。

照片是在树上照的,全身照。树是桃花树,桃花开得很好。佘不器穿着水军服,小短裤下是一双白生生的腿,上面还有疤痕和疤痕被抓挠后的红痕。应该是长伤口的时候养了,佘不器自己抓的。

“你看这个疤,是我爬树的时候掉下来划的,因为太痒了还没好全我就把血痂抠下来了,后来这里就留了一道黑黑的东西,还害我被骂了一顿。”佘不器说,“再后来这条腿就截了,黑线也没有了。”

“……嗯。”朝有酒干巴巴地说。

“那条黑线没有照片,我都忘了黑线长什么样了。我记得比这个血痂短一小节,小指头指甲盖那么大的一小节。”

佘不器把小指伸出来给朝有酒看,朝有酒跟他一起看,看着看着,佘不器又说:“不过我以前手比现在小,小指甲盖也比现在短。我也不记得我之前小指甲盖有多长了。”

“……”

佘不器的后脑勺顶在朝有酒眼前,他看不见佘不器的表情。

但光听语气,佘不器十分平静,最多只能说略有遗憾。

“这张是最近的照片,前面还有别的。”佘不器往前翻,翻阅的时候朝有酒看到了他父母的照片,一对看起来十分恩爱的夫妻,年纪可能三十出头,看面相倒更像二十多岁。

他们身上有种活力。

朝有酒没法把这种活力和电话里那个充满疲倦的声音联系到一起。

“……哦对了,这是我爸爸妈妈的结婚照!”佘不器翻到了相册开头,指着第一张照片,“他们选了最喜欢的那张结婚照放在这里,是西式婚纱,他们还拍了唐装红盖头那种婚纱照,我妈妈说那套照片拍得不好,显得她皮肤黑,显得我爸爸很胖……”

婚纱照里的那对夫妻更年轻了。

照片在海边取景,新娘躺在沙滩上,长发放开,飘散在浪潮中,新郎半跪在她身边,手指在她的发丝和水流中穿过,朝她微微俯身,像是要亲吻新娘的嘴唇。

阳光灿烂,海水清澈,时光美好。

佘不器把相册翻来翻去,好像对每一张照片都如数家珍。他记得他指过的每一张照片的故事,甚至能大概地说出那天的天气如何,那段时间他在做什么——大部分是他因为什么事情受了伤生了病,以及受伤生病后又被妈妈骂了。

“……这是我最喜欢的照片。”佘不器说。

“哦——”朝有酒拉长了调子,逗佘不器,“你小女朋友啊?”

这是佘不器和一个小女孩的合照,女孩比她高半个头,表情气鼓鼓的,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头,佘不器端端正正地站在她身边,手指悄悄地伸向女孩,想要拉住她的衣角。

“对啊。”佘不器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是我前女友!我没出事那个学校的!”

啊……这……朝有酒哑然。

……草啊。

小学男生都有女朋友了吗,明明他对恋爱这种事没兴趣,可为什么莫名其妙地有种输了的感觉?

“我出事之后就和她分手了,我配不上她了。”佘不器黯然地说。

草啊,朝有酒想。

不要突然进行到这一步,就算要难过好歹给我一点时间准备一下说辞。

“她成绩比我好,还会拉小提琴,会跳探戈,之前我们还很配,因为我人缘比她好而且长得很帅……”

……草啊,朝有酒懂了,佘不器根本不需要安慰。

“我跟她分手的时候她还不同意的,说没有腿也没关系,”佘不器忧伤地说,“她可能真的觉得没关系,她爸爸妈妈肯定不这么想。”

朝有酒说:“你们要发展到需要双方父母认可的地步,还需要至少五六年。”你这个年纪五六年时间能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说不定早因为别的原因分手了。

佘不器批评他:“你怎么能说这种话?五六年怎么了?在一起就要考虑未来!”

“……你说得对。”朝有酒说,“但你考虑的未来就是分手的话,那还不如不要考虑未来。”

佘不器猛地转过身,满脸震惊地看着朝有酒:“你怎么这样!”

我哪样?我这不是按你的逻辑说的?

小孩,你真难懂。

他最后离开这里的时候几乎心力交瘁,天黑了,走到楼下时他仰头看了一眼,佘不器家已经亮起了灯,但他的父母直到这个点还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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