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在上课铃前三分钟,樊七七抱着沉重的书包走进教室。
方才围在一堆窃窃私语的同学见了她,纷纷四散开。有几个好奇心格外强烈的,时不时投来打量的目光。
樊七七默不吭声地摆好书,作为语文课代表,雷打不动需要在上课前收好家庭作业。
可略推开课桌的动作,却引来前座女生愤愤地向后一仰,她面无表情扶住险些散落一地的书堆,低着头向第一排走去。
同学A喃喃:“好脏好臭,她是在泥里滚了一圈吧。”
同学B:“像动画片里的落汤鸡哈哈哈。”
同学C:“那还这么高傲啊?”
同学D:“装的呗。”
同学E:“听说她爸妈跑了,不要她了,嫌她是个女娃娃…”
阳光错落,这是冬季日头正烈的时候,樊七七却忽而觉得脚底生寒。
不知何时,她成了班里嘲笑作弄的对象,以往爱笑爱闹的女孩子逐渐变得自闭阴沉。
她努力安慰自己,等到来年春天,妈妈出国回来,一切就会变好了吧。
时间飞逝,随着期末考,随着大雪纷飞,年关一到,彻底过去了。
眨眼间,为期一年的M国务工结束,老樊夫妻兴高采烈地拎着大包小包返乡。
邓竹子给女儿带回不少M国时兴东西,有蓬蓬纱裙、米老鼠书包、芭比娃娃等,樊七七开心地快要起飞,晚上还缠着跟妈睡。
樊大昌卷了铺盖去的南屋,外头风大,窗子有缝,北风硬想往里头挤,呜呜不停,吹得旧窗帘微微动。
七七用手捂住空隙,扭头和邓竹子说:
“妈,这里有风。”
邓竹子笑着拍拍被窝:“快进来。”
七七披着小袄,蹭蹭跑过来,拖鞋一甩,蹿进了被窝。
邓竹子摸了摸女儿乌黑的长发,思潮起伏,“一年过的可真快啊,我们七七长高了不少,再过几年,就成大姑娘了。”
“学习不用太累,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以后让你奶每天给你冲一杯牛奶喝。”忽而她似忆起什么,“在学校和老师同学们相处的怎么样啊?”
七七的脸,贴着她热热的秋衣,好一会,才闷声闷气地回:“妈,我能换个班吗?”
邓竹子听见了,心口一噎。
果然,她的直觉不会出错。
上午见到女儿第一眼时,就发现了七七身上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孤僻感。
“能。”邓竹子低头,嘴唇埋在七七的发丝间,眼泪凉凉咸咸的。
第二天,晴空万里,艳阳高照。
邓竹子早早起来,跑鹿鸣乡中心小学给女儿换班级去了。
七七心情极好,跑河边掐了一支花,给妈插到玻璃瓶里,杏花气味淡,颜色也浅。
但屋里头有这么一枝春,有盼头。
过了小年,正月十六就得开学。
在新的班级里,她认识了很多同学,团结友爱,不似之前班里的人对她爱搭不理,嘲笑捉弄。
其中,她最喜欢教数学的李老师,眉眼俊秀,个头高挑,衣着不俗,和乡里其他人格格不入。
七七觉得她仿佛又活了过来,每天都期待着上学。
过了一个多月,老樊家突然出现一名不速之客。
是七七本该远在外地读书的小叔叔。
樊大盛刚进门,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嚎啕:“俺的亲娘哎…俺对不起你…你可得救救我啊…”
七七奶奶三步作两步的挤过来,一把抱住好大儿,心肝肺地轮流叫:“咋了大盛?你可不要吓唬我…”
有了人搭台,戏唱的自然感深肺腑,催人泪下。
邓竹子脑袋“嗡嗡嗡”地响,小叔子说了一大堆甜言蜜语,把他老娘哄得天南地北,眉开眼笑的。
可她不傻。
明明在外念书,却把未成年女孩肚子搞大了,现在对方父母要求结婚,买房买车,不然就告他强奸,或者找人打断他的狗腿。
归根结底,就是来要钱的。
还一张口就是五十万,十万买车,四十万当房子首付。
钱,钱,钱,多么诱人又令人难受的字眼。
这片土地上,人们吃饱了睡,睡醒了劳作,春夏秋冬,只要不死,就得干。
不外乎想多打几担粮食,多弄几个钱,可钱好难弄啊,一个一个地挣,花起来确是一把一把地流出去,淌水似的。
家里哪还有钱?
年前堪堪还完欠下的赌债,如今连半个子都没有。
七七奶奶可不管,撒泼打滚,闹死闹活了几天,偏心的没眼看。
大儿子活像捡来的,小儿子不管说什么都答应,即使做出这种惊天丑事。
无奈之下,邓竹子和丈夫再次出国打工。
可这却是邓竹子此生做过最后悔的一次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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