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飞雪停歇,窗外梅花掠过,有几瓣落在临窗的案上。
白明微醒来时,小传义已不见了踪影。
成碧轻手轻脚端着热水过来,投了帕子递给白明微:“小姐,小公子五更便起来了,现在正与九殿下在书房读书,他说您最近太过疲累,让奴婢不要吵醒您。”
“九殿下?读书?”白明微起身,眉梢轻轻一挑,嘴边挂了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像是有些难以置信。
她接过帕子覆在脸上,湿/热的帕子擦过面颊,凝脂似的冰肌雪肤瞬间染上一抹淡淡的红/晕。
成碧恭敬回应:“小姐,九殿下最近很是勤奋,似乎抱有不超越小公子便不会罢休的目的,成日书不离手,已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白明微听着,娴熟地将头发高高束起:“多注意传义的饮食,读书耗费精力,且又费眼睛,尽管条件艰苦,也要给他提供充足的营养,也给九殿下准备一份。”
成碧把中衣轻轻披到她身上:“奴婢明白,小姐且放心便是,小公子那里奴婢会照顾妥当。”
白明微手指在中衣上划过,美丽的眸子掠过一抹深思——面料柔软轻薄,触感丝滑,舒适而熨帖,是她不曾穿过的料子。
疑惑之间,成碧便回答了她的不解:“这是风公子命人送来的衣裳,说是做工颇费时日,所以现在才送到。”
白明微没有言语,波澜不惊的面上,看不出她的心思。
成碧边为她束上腰带,边解释:“这衣裳的线,全都用羚羊毛搓就,所以它既柔软又保暖,轻薄且透气。”
“小姐穿上这件中衣,就不必在盔甲里再加一层厚厚的棉服,只需一件正常厚度的外衫即可,如此行动也能灵巧许多,不得不说,风公子当真贴心。”
“成碧。”白明微轻轻唤了一声。
成碧一怔,她停下动作看向白明微:“小姐,奴婢失言了。”
衣裳很暖,只是薄薄一层,竟能抵挡隆冬的深寒。
她伸手抚了一遍又一遍,那柔软的触感透过指尖向心间传递,整颗心仿佛也舒适温暖起来。
这种感觉,令白明微有些无所适从,但很快她又恢复冷静。
成碧见白明微不语,贴心地没有再开口,她把冰冷的盔甲套在她白明微身上。
甲胄在寒风之中,带着寒凉彻骨的温度,颈间不经意触碰,都能叫人忍不住哆嗦。
但也是这冰冷的温度,使得睡意快速消散,意识无比清醒。
成碧随后端来热粥与馒头,白明微认真吃过,便出门了。
……
积雪漫漫如云,满世银装素裹。
白明微踏雪出城,赶往城外的校练场。
就在她到达之前,承天观的东西刚好送到她手里。
她抱着那东西找到卫骁时,卫骁正在操练将士。
望着几日不见,却更加英姿勃发的白家军,白明微很是欣慰。
绕过一众赤膊练习,挥洒汗水的将士,白明微来到卫骁身边。
卫骁于众人面前站定,沉声发号训练施令,身形高大魁梧的他往那一站,如同铁塔一般,令人望而生畏。
白明微笑着迎上去:“卫大哥,请你来一下。”
“继续练习!”卫骁吩咐一声,擦去额上的汗水,立即走到白明微身边,“白姑娘,欢迎你全身心回到军中。”
白明微含笑抬眸:“平城诸事已了,我回来了,接下来,又该是我们汗洒沙场的时刻。”
卫骁眼眸一亮:“白姑娘,莫非又要开战了?我可等不及了!”
白明微轻轻摇首:“万事尚未具备,还需从长计议,在那之前,卫大哥,我有东西送你。”
说话间,白明微转身向帐篷里走去。
卫骁心生好奇,举步跟在身后。
掀开帘子走入帐篷,里间光线骤暗,随着他与白明微的距离拉进,那英姿飒爽明丽的面庞于幽暗之处渐渐清晰:“我曾听七哥说过,他有一好友,那人乃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英雄豪杰。”
“七哥很珍视他的朋友,一直在为他寻一件趁手的兵器,最后从我师父无极真人那寻得图纸,于是七哥便交由京中名匠锻造。”
白明微示意卫骁看向她适才抱在怀里的东西,接着将裹在之上的白布缓缓展开。
冷光乍现,一柄凛凛生寒的战戟呈现在二人面前。
战戟竟比卫骁高出些许,与卫骁头等高的地方,便是它锋利的戈刃,尖端是尖锐的矛刺。
整把战戟重达百斤,只是一眼,便让人感受到毛骨悚然的压迫感。
白明微将战戟递到卫骁手中:“其实在七哥出征前,这柄武器已差不多打造好,但七哥没来得及把它亲手送给那位挚友。”
“卫大哥,我知道七哥的莫逆之交是你,也知你如今站在这里的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为了七哥,现在我替七哥把它交给你。”
卫骁握住冰冷的战戟,目光流连其上,眸底隐隐跳动着一簇灼灼烈烈,燃烧不息的火焰。
那一瞬间,帐外风吹雪动,似琉璃般晶莹的碎芒,粼粼闪动光华。卫骁深邃的眉眼映衬利刃光芒,岿然立在案前,仿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猛将。
白明微的目光停留在战戟之上:“也把七哥的愿望,一并交给你。”
卫骁没有言语,握紧战戟沉默着走出帐外。
他于帐前站定,单手负于身后,振臂一挥,长戟如游龙般咆哮探出。
他的动作大开大合,每一招都带着泰山倾崩之势,裹挟疾风阵阵,搅得满地白雪随风飞舞。
霎时间,人与战戟一心同体,竟让人产生区分不出彼此的错觉。
显而易见,无论是战斧还是重剑,亦或是那千斤锤、狼牙棒,都不及这柄身长且挟带巨大力量的战戟更适合力大无穷的他。
最后,卫骁把战戟用力贯在地上。
“轰然”一声,他如山站定,表情坚毅:“白姑娘,阿瑜的心愿,我卫骁接了!”
“戍卫边疆,抵御贼寇,护我东陵锦绣山河,舍我其谁!”
白明微面带笑意,一字一句:“文臣是一个国家的气节与风骨,武将是一个国家的热血与脊梁,边疆有无数战士以血躯筑墙,庙堂有无数文臣呕心沥血,才有一国兴盛,天下太平!”
“卫大哥,这条染血的道路能与你并肩作战,能与七哥的挚友同舟共济,明微三生有幸,甚是欢喜。”
被风搅/动的白雪纷飞落入发间,仿若小雨淅淅沥沥,又似白雾朦胧不清。
透过那渐渐寂灭无声的雪色,白明微看到卫骁凝着手中的战戟,听他掷地有声:“白姑娘,阿瑜没完成的事,还有我替他坚持。”
“从今往后,你若想为东陵筑城砌墙,我愿为砖石,你所愿之事,我卫骁当义不容辞,助你一臂之力。”
白明微凝眸不语,眼底尽是惺惺相惜的笑意。
卫骁忽然挠了挠后脑勺,与适才的爽朗不同,此时他面露羞赧:“这把武器,我很喜欢。”
“七哥若知道你喜欢,必定会开心。”白明微含笑,话语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就像春暖花开之际,拂过嫩叶的淅淅沥沥小雨。
白明微没有解释她如何知晓卫骁与七哥乃莫逆之交,卫骁亦没有问及更多关于此的信息。
一人赠予武器,一人坦荡收下。
那种不知何时培养起来的信任与默契,已令二人无需多言,也能理解各自心中的抱负。
他们更像是志同道合的伙伴,在朝着远大目标前进之时互相信任,互相扶持,这令他们无需去抓细枝末节,只要知晓彼此的方向与自己一致即可。
“阿瑜懂我。”卫骁说了这样一句,目光一直停留在战戟之上。
利刃中淬入白瑜的意志,仿佛与他共鸣一般,手中沉甸甸的触感,仿佛是好友心中那沉重的家国情怀。
他卫骁,不过一介草莽鲁汉,大字不识一个,但在此时此刻,他能完全感受到这柄武器背后的责任与意义。
这条路,踏上便没有回头的说法。
纵使马革裹尸,也当笑卧沙场。
最后,他挠挠头,与白明微相似一笑。
笑着笑着,两人都忍不住笑出声音,压抑已久的悲恸已被埋藏在心底的最深处,现在有的,只是对胜利的渴/望,以及对未来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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