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明微看向沈氏,瞥见沈氏如云乌发里多添了的几根华发,不由得阵阵心痛。
她没有在这重逢的时刻扫兴,笑盈盈地回应沈氏:“大嫂,我回来了。”
沈氏目光依旧落在白明微身上:“祖父一直念叨着你,能在年前等到你归来,祖父不知道多高兴。”
白琇莹嘟着嘴:“就说祖父偏心,只念着长姐,我也出过远门,祖父也不念着我。”
白惟墉佯装发怒:“胡说八道,小姑娘牙尖嘴利,一点都不讨喜。”
白琇莹哈哈大笑:“要是小六我不讨喜的话,祖父也就不让小六挨着了。”
白惟墉一脸宠溺地拍了拍她的面颊:“祖父的小六当然讨喜。”
白明微有些诧异地看着这一幕。
沈氏低声道:“自从有了小晏安,祖父的性子愈发活泼了,如今经常和家人有说有笑,就连六姑娘,也能在他跟前玩笑几句。”
白琇莹好奇地看过来:“你们咬什么耳朵呢?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么?”
沈氏应她:“说你刚练完剑,也不去洗个澡,浑身臭臭的就跑来祖父面前。”
白琇莹连忙闻了闻袖子,立即露出嫌弃的表情。
她起身:“祖父,孙女去洗洗就来。”
说完他一溜烟地跑了。
沈氏无奈:“瞧瞧咱们这六姑娘,做什么都这么风风火火的。”
白明微唇畔挑起:“她从小都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如今习了武功,更是有了倚仗,自然做事干脆利落。”
沈氏摇摇头:“知道你宠着她,没想到你这般偏爱,你还是管着点比较好,以免更加无法无天了。”
白明微脆生生应下:“好,我等会儿就去管她。”
沈氏看向白惟墉:“祖父,您看,明微在敷衍人。”
白惟墉笑得合不拢嘴:“等会儿祖父教训她,让她要郑重对待此事。”
沈氏忍俊不禁:“祖父和明微一个鼻孔出气。”
白明微扬唇:“那是当然。”
沈氏停下玩笑,瞥了白明微一眼,上前盈盈行礼:“祖父,婶婶们和妹妹们肯定在前边等急了,孙媳先去给他们报个喜,顺便准备早饭,等会儿就让明微扶着您到花厅里一起用饭。”
白惟墉点点头:“去吧,孩子。”
沈氏退了出去。
白惟墉面上的笑容缓缓隐没,他拍了拍身边:“明微,坐到祖父身边来。”
白明微依言坐下,面色也随之变得郑重:“祖父,可是想听江北发生的事?”
白惟墉没有立即言语,片刻过后,他的声音分外严肃:“把手伸出来。”
白明微伸出手,纤长的手指,光洁的肌肤,掌心长着薄薄的茧。
“啪!”
猝不及防一下,白惟墉狠狠打在白明微的手心。
白明微没有缩手,任由白惟墉将她的手心打得通红。
这时,白惟墉严肃地问道:“知道错了吗?”
白明微轻轻点头:“回祖父,孙女知道。”
她当然知道,必定是她试药的事情传回来,把祖父给吓着了。
白惟墉神色更加严肃:“错哪儿了?”
白明微态度诚恳:“孙女不该以身犯险,让祖父担心,是孙女的不是。”
白惟墉深吸一口气,仿佛心痛到极致,连呼吸都变得沉重。
他凝着白明微,许久才开口:“你说说,要是你有个好歹,你让祖父有何颜面去见你父亲,你大哥?”
白明微低下头,一副听训的态度。
白惟墉就这么看着白明微,忽然间眼眶红了起来。
他说:“明微,祖父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现在的问题。”
“一方面,通晓大义,爱民如子,是祖父给你的教诲,你做得很好,祖父没有半点可以指责你的地方。”
“另一方面,你舍身为人,以身犯险,祖父却心疼你只是个孩子,心疼你还这么年轻,却背负如此重的担子,更担心你会有个万一。”
“如今祖父看着你,自豪,欣慰,担忧。心疼……万般复杂情绪,叫祖父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白明微抬眸,认真地凝向白惟墉,她的声音很轻,每一个字却落得分外清晰。
她说:“祖父,孙女很佩服曾祖父与曾祖母,还有祖母。”
白惟墉与她四目相对,眼神之间,已将各种杂糅的情绪传达。
白明微继续开口:“当初他们一定也怀着复杂的心情,看着祖父为百姓呕心沥血,看着祖父舍生忘死。正如现在祖父看着明微一样。”
“可于他们而言,他们只能敛住担忧与想念,祈祷祖父一次次平安归来;而对祖父来说,祖父只能尽量保全自身,回来与他们团聚。”
“此时角色互换,祖父成了在家忧心的那一个,而明微成了远行的那一个。忠与孝,难两全。”
“倘若明微想要不让祖父担忧,势必要舍弃担子与信念;若是明微扛起担子与责任,就意味着祖父和家人会因此忧心,心疼。”
接下来的话,却是白惟墉替她说:
“然而,倘若明微能让天下千千万万人不用承受这份对儿孙的担忧,那么祖父一人担忧,又算得了什么呢?”
白明微露出一抹淡笑:“从我们选择这条路开始,就意味着会有这样的情况。但是祖父,明微也会尽量照顾自己,尽量不让您担惊受怕。正如您当时所做的一样。”
白惟墉叹息一声:“明微,这条路是祖父把你推上去的,如今遇到这些情况,祖父无话可说。”
“但祖父在为你骄傲的同时,也会心疼你,担心你。所以记住你说的话,要尽量保全自身,以身犯险那种事,以后尽量避免。”
“祖父知晓你的抉择,也知晓你的初心,然而终归会生出几分私心,那便是你也同样重要,知道吗?”
白明微点点头:“祖父,明微晓得,以后必定会注意。”
白惟墉这才点点头:“方才人多,祖父不方便说你,如今只有我们爷孙俩,祖父难免严苛,你别往心里去。”
白明微含笑:“祖父放心。明微晓得的。”
白惟墉伸出手,想要去拍一拍这个曾经捧在手心的孙女的肩膀。
但这削肩上的担子太重,太多。
重得他不能再加一分重量,多得他无处下手。
或许从明微成为他的接班人那一刻起,他们祖孙之间,已被责任的墙隔着。
他就注定没办法像是对待一般孙辈一样,对明微亲昵。
最后,他又一次收回手,慈蔼地应一声:“好。”
就在这时,外边匆匆来人:“大姑娘,七公子有急事找您,请您速去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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