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第五十章 献计(1 / 1)

一朝砚遇 扇坠子 2175 字 2023-09-19

“要说服族中附议此行,理由也是现成的。四方馆每月薪俸开支巨大,这笔钱粮一直是走公帐,若能裁汰若干冗员想必没有人不赞成。且任谁看来,这百十号人的动静,必是鸡飞狗跳将一县扰乱不堪,能打压一番诸才,也符合族中一贯施行准则。”

“在外人看来,侯爷是为了维护崔氏利益,削减开支。但你知我知,这是为了让那些自命不凡的才子认清实际,着眼庶务,为其中可能的辅政之才,觉悟其心窍。”

“坐而清谈太久了,这世上不缺智慧通透之人,亦不缺仁厚刚直之心,皆是不得脚踏实地,才混成了夸夸其谈模样。所以我恳请侯爷纳谏,在京畿设一行政村,亲自主持此事。”

随着沈砚话音落下,书房里一时静得呼吸可闻。

只剩屋角的冰釜里,安息香伴着渐融的冰块,飘飞出一丝一缕的凉烟。

崔岑一时没有言语。沈砚这一建议看似十分普通,不过是将数人的任用扩大成数百人,但原先那些阻滞竟都消失了。若按她所说的施行,这件事必然能成,能达成他要收束四方馆的目的。

然而真正叫他心惊的,是她未说破的那些话。

她方才说到“月余”,这个时限是能被族中接受的,旁人怕都是要以为这一次淘换,不过是裁汰四方馆的借口。他心里十分清楚,这些只会背诵经书的人上任后,必将丑态百出。行政非靠圣贤之书,治下非靠圣人之言,越乱越好,乱起来才好叫他们揽镜自照,才会叫他们反思。

但是月余后,这个乱摊子怎么收拾,各归各位吗?

显然已是不能了。

这一乱不仅会让四方馆看到己身不足,也会叫尸位素餐的崔氏族人警醒,更会叫旁观这一场骚乱的民众存疑:为何满腹经纶的馆才能裁汰下位,同样无能的崔家人却继续权重加身?

沈砚真是给他出了好大一个难题。

他久久沉吟,眉眼微垂,修长的手指在几案上有一下没一下敲击着。

沈砚知道他在考量,他也确实需要好好想清楚。

方才她有一问,是问崔岑是否有决心改变崔氏独大的臃肿局面,为叫人才尽用,他有;但恐怕他都没想到,即刻他又要面临更难的一个抉择,崔家和蚁民之间,他要谁的心?

他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崔家历代攒下的基业。传至他手上,他需承千百先人牺牲奉纳之情,他既享受这荣光,就要照拂崔氏族人,给其衣,给其食,给其田,给其屋宇,给其钱粮爵禄,甚至给其未出生的后代子孙许下厚赐。

但是如此行事,积弊深晦,树大招风,何况内里早就根腐叶烂。

他的抉择,他的心胸,将决定他是一地之主,还是未来天下之主。

说来容易,谁都知道应该怎么选,但又有几人能狠心举刀,挥向千丝万缕的同血脉亲人?那些人叫他表哥、表舅、侄子、大伯,叔祖父也叫他孙儿,他祖母姓郑,他母亲姓范,皆有投奔来靠之人,他动了谁都要伤人颜面。

就是她沈砚,不也是让他帮忙安置了卢刚和孙老汉么?如果他敢把两家人扔去大街上,她也要大怒,势不两立。

不怕习以为常的不公平,就怕比较后的不公平。让燕地臣民看见崔家庸碌之人窃据高位,凭什么?

这疑心一生,“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实会动摇崔氏执燕之根本。

博陵崔氏之臃肿流脓甚于乌镇沈家无数倍,沈砚提议设“行政村”自然不是孤立的,其后续还有一连串蚕食化解的手段。而这一切的前提是,崔岑要有贯彻执行到底的大决心。

否则她说出口,不过是祸端,怕不久后就是青灯古佛的下场。

这是一场无声的较量,战场在脑海里。

崔岑静坐了许久,沈砚就见他眉峰紧蹙,眼中变幻有风雷涌动。

她没有催促,显然此刻他脑中正在进行极为激烈的思考。

末了崔岑眼帘一闭,长出一口气,却没回答她。而是将案上的一叠白卷取一张抚平,拿起紫毫笔开始答题。

沈砚坐他对面,就见他一目十行,运笔从容。

此时成熟的书体只有小篆和隶书两种,隶书又渐有演变成“行书”与“草书”的成型迹象。只见崔岑笔下先是严整的隶书,继而越行越草,行云流水,腕如指使。

这些题目在他笔下几乎没有停顿,连难住她的生僻阴阳学都被他轻易答出,他似沉浸在这种答题的畅快中,一气答完了“经文”、“兵事”、“民事”、“术数”四卷。

等他搁下笔,窗外夜色已如墨深浓,只闻虫声低吟。

沈砚端坐不住,已是一肘支腮,歪脑袋看他:“不到两个时辰,侯爷你答的真快。”

这题量换个中人之资的,要消磨上一天。没想到他博学多才,倒有点超出意料。

崔岑没有谦词附和,他眼中复又清澈而坚定,隐然更璀然明亮。他望向沈砚道:“我想听下文。”

这个答案,在意料之中,二十岁便敢剑指中原的他毕竟不是庸人。沈砚掩唇打了个哈欠,焉头焉恼道:“可是我困了……”

此时已是后半夜,子时过半,夜深人静。崔岑是铁人,其他人可不是。

因书房里一直亮灯,外边人候着未睡,均是耷拉眼皮强打精神。屋门打开的些微动静,让坐在廊下的吴娘几人立刻清醒,小蛮和云馨也跟着起身立定,“侯爷。”

开门的是崔岑,他轻声道:“吴娘进来服侍,其余人都去睡罢。”

这自然是因为要伺候沈砚。

几人便各自散去,或值夜或歇息,总算能睡下。

只是回了自己不足两丈方长的小厢房,云馨摸进冰凉的被窝躺下,心中不免五味陈杂。

谁都知道,她是范夫人的人,大家都觉得女君和侯爷的风吹草动怕是片刻间就要被她传到那边去。这也不难理解,婆婆总想知道陌生媳妇是怎样对待她的儿子,是知冷知热还是懒手懒脚。她当然知道自己身份尴尬,女君那些人防着她,侯爷对她不冷不热,范夫人那边还要她隔三岔五过去。她夹在中间,瞒上瞒下,胆战心惊,其中滋味只有她自己知晓。

旁的侍女都羡慕她有个好前程,一朝幸于枕畔就能飞上枝头,但她知道,侯爷对她没有那个心思。若不然这么多年,侯爷在家中来来回回,只要愿意他随时都能要了她。

可侯爷年少懵懂时没有碰她,血气方刚时也没有碰她,现在有了沈女君,更不可能再要她。年华易逝,何去何从,她该怎么办……

……

第二日沈砚睡醒,窗外已是天高气清。

床上只有她一个,她伸出光溜溜的胳膊揉了揉眼睛,唤了一声“有人吗”,片刻后却是崔岑过来。他一身穿戴整齐,头戴掐丝银冠,腰悬羊脂玉佩,丰神俊朗,瞧着很是唬人。

“醒了?”崔岑坐到床边,有些惊喜地瞧见沈砚竟自己偎向他怀里。

“嗯,”睡了好觉的沈砚给了他几分好颜色,含糊应了一声便道,“侯爷怎么还在家?”

崔岑的手掌轻轻落在她光滑后背上,温热细腻的触感让他不由有些心猿意马。昨晚沈砚倒头就睡,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徒留他冷静了许久。

那场谈话仿如梦境,有些话他和自己心腹都不能言明,沈砚却挠到了他深处。他心底有火星,而沈砚就是那阵吹进来的风,他又一次感觉到身体里的血液被点燃,那是只有他披甲上马冲锋陷阵时才有的紧绷刺痛感,那一刻他想与沈砚分享,拥抱她,融化她。他迫不及待想冲进她身体里与她契合,碾压她,揉碎她,叫她臣服哭泣。奈何她十分干脆就睡着了,半点不解风情。

现在她醒了,也该讨点利息。

崔岑放在她纤腰上的手渐收紧,把她压向自己怀里,又怕她着凉,随意拿了件衣衫披她肩头上,这才回答她:“自然是等你,你不知自己做了什么坏事?”

沈砚下巴抵在他肩窝上,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她昨晚半真半假睡过去了,自然是不想让崔岑碰她,过了安全期就要谨慎,她可不想听到下个月的好消息。崔岑这样的人倒不会做出强迫之事,过后顺顺他脾气,拖一拖又安全了。

这种事多了也没意思,每月里挑那顶顶安全的六七天给他开开胃也就够了,大家都忙得很。

崔岑就听见她的轻笑声,就在他耳旁,撩得他耳朵痒痒的。

心照不宣,看来她还是知道的,这种闺房之乐真是前所未有,他真是喜欢极了沈砚这样明艳大方。他松手圈住她,低头往她胸前肚兜瞧去,低声道:“解开让我看看。”

看就看罢,她又不会胖一斤。沈砚笑睨了他一眼,伸手在颈后解下吊绳,丝绸肚兜随即滑落。

排窗外天光明亮,室内微温而旖旎。崔岑松松抱着她,她肩披薄衣,被他圈出一个狭小又私密的空间。雪光霁霁,翘翘巍巍,曲曲玲珑,美腻盈然,令人口干舌燥已不足形容。这样看和躺着看又不一样,崔岑一眨不眨盯着,喉结上下滚了一滚,他有些不受控制地想低下头去……

“女君?”

“谁!”崔岑迅速把沈砚压进怀里,抱得严严实实。

还远在外间的吴娘被这声厉喝吓到了,紧张道:“是我,方才好像听到了女君的声音,她醒了吗?”

崔岑松了口气,只是胸口急速的心跳声怦怦停不下来,果然随后就听见沈砚笑话他的笑声。那么近,好像就从他心上发出似的,他有些恼道:“她醒了,你下去备水罢。”

吴娘这才落荒而逃。

“你凶什么,”沈砚揶揄道,“吴娘又没做错。”

崔岑抱着她真是恨不能立马把她吞了,勉力道:“快穿上,让人看见了不好。”

哈哈哈哈,沈砚竟觉得崔岑这样还蛮可爱的。她慢吞吞又系上颈绳,推了他一把:“那侯爷快出去罢,我过会儿便去书房找你。”

日理万机的崔岑留在家等她,自然是为了昨晚那件将要掀起腥风血雨的事。未来燕地的风风雨雨,恐怕就要在这几天之内埋下伏笔了。可惜没有修起居注的史官随侍一旁,不然沈砚想想也是好玩,若干年后史书上记载“燕王得新妇一冒进建言,为色所惑,常颁乱命,实为不智”,岂不有趣?

崔岑却不想走,她身上哪里是他没见过的呢,看不腻更吃不腻。何况这是沈砚啊,兰心慧质,冰雪聪明,又与他如此默契,高瞻远瞩,想他所想,予他所求。这世上竟然有这样一个沈砚……

“侯爷。”沈砚不悦地拉起薄被掩上胸口,眼神责怪他孟浪无礼。

崔岑就乖乖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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