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第六十一章 悲哀(1 / 1)

一朝砚遇 扇坠子 1805 字 2023-09-19

小蛮下了第一刀。

在崔新月惊骇万分的目光里,她用刀尖轻轻划破了这张脸,一行血珠迅速渗了出来。

“嗬嗬嗬——”底下人的喉咙里突然发出哀嚎声,她被卸了下巴无法咬字,只能发出含糊的声音。那声音拼尽全力,带着振颤,虽然不尖,却远远冲击到了每个人的耳膜上。

右脸颊上的剧痛让崔新月不管不顾地挣扎起来,她大幅摇头避着小刀,同时扭肩想甩开来自背后的桎梏。痛痛痛,惊惧让她力气激增,也让她脸上的伤口流血更多了。

挣扎也使她的膝盖,在木台上发出梆梆梆的磕碰声。

一滴殷红的血珠甩到了小蛮的手背上,让她浑身一颤。她注视着眼前状若疯癫的人,忽然有些索然无味。

她指尖捏着小刀,不由朝沈砚望去,等待示下。

所有人都在看着沈砚,做到这程度,够了罢?震慑的作用达到了,没人敢说沈珏闲话了,听听那声音有多渗人,够了罢?

沈砚的目光注视着远处,不知在看什么,那远处也只是黑胧胧的夜,还有密布苍穹的繁星。

黥刑有多残忍,她比崔宅里这些早有耳闻目睹的人,看得更胆战心惊。幸福的年代,手指割破了都要心疼自己,何况拿刀在脸上比画。而这样血淋淋的刑罚持续了数千年,直至最后一个王朝,才被废止。

在这片美丽的星空下,在这片男人主导的天空下,女人已经活得很辛苦了,可偏偏,她们的嘶声呐吼不敢向别人去,全发泄在了自己的同类身上。同样的弱小,同样的卑微,催生了膨胀的恶念:想要博取关注,想要被人认可,想要获得言语上的权力——

那些肆意飞散的流言如插翅一般点燃旁观者的想象力,那背后,我觉得,我猜想,我认为,所有人尽情表达看法的背后,是一个残酷又无奈的现象——

女人太需要一个可以发声的时机了,然而没有地方可以给她们发表意见。唯有在风言风语中,捕捉到了某个人“德行有失”,才能让她们痛快地大声说出自己的观点,而且不会得罪人。

机不可失。

这是这个时代的悲哀。

沈砚忽然觉得,有一滴血珠也甩落到了她心上。

崔岑握着她的手,渐觉她反握住了他的手掌,而且越来越用力。不知为何,明明放下狠话的是她,却让他觉得无助的人也是她。

她的心肠还是太软了。

淌过战场的人,见过无数肠穿肚烂的尸首,生生死死交替过无数回,即便此刻被罚黥面的是个女人,依然不能让他视之动容。

然而,沈砚发烫的手心,传递而来的那股复杂的情绪,让他心神微震,莫名也有了一丝触动。

就在他要代替沈砚做出决定时,忽听她冷静地开了口,“继续行刑。”

场上似有一口气塌了,本已安静的崔新月又大叫着挣扎起来,却被钟意牢牢押住。

小蛮望着沈砚,点了点头,回身掐住崔新月的下颔骨。

那渗人的哀嚎声又起,泪水,血水,口水,淌湿了小蛮一手。

如此冷血无情的沈砚,是所有人都没料到的。台下一片死寂,个个恨不能把自己缩成鹌鹑。

唯有二人例外。

崔新月的双亲已经得了消息赶来。老婆子噗通一声跪在台下,哭求道:“女君饶命,饶她一命罢!这贱婢还小,她不懂事,不值得惹女君生气,老奴带回去一定好好管教,叫她再也不敢乱说话,女君饶命!”

崔老爹不敢出声,只低头跪着。

“女君,她还小,她还小,都是我们管教无方,请你再给一次机会,她还小……”

沈砚却道:“我的外甥年纪更小,只有三岁,沈珏出事了,谁来保护他?”

崔老娘自然答不上来,只能哀哀哭求。

于其他人来说,这是场声音的酷刑。

直到小蛮收刀,崔新月原本碧青色的侍女服,已染上了块块斑斑的深色血迹。

沈砚放开崔岑的手,再往前近一步,贴着高台边缘,她离台下无限近:“往后,你们喜欢瞎编乱造的,改不掉这习惯的,没关系,你们随便造!只是,若谁胆敢传出去一个字,‘传谣奴’三个字就是你们一生的烙印!”

“军医,上来给她治!”

演武场本就配备了两名老军医,且“风什”队又机灵地用车拉来了城里几位大夫。这下听到沈砚的命令,候在场边的五六人,连忙提着药箱奔了上来。

慢了不行啊,这位沈女君杀气腾腾啊!

稳住了伤患,沈砚的目光就把台下之人如过筛子,从前到后扫了一遍,又回到前排,落在了崔金豆脸上:“接下来……”

那意思很明显了。

崔金豆从未觉得自己的脑子这样灵光过!

“女君恕罪,”她毫不犹豫跪倒在地,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老奴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乱嚼舌头,请女君绕了我这一次!”

沈砚不置可否,崔金豆却似受到鼓舞,连声讨饶。

其他人看看被大夫包围的崔新月,再看崔金豆,顿时醒悟过来,噗通噗通跪地。

沈砚由着他们自抽了几嘴,这才阻止道:“我不管你们真心也好,假意也罢,记住我今晚说的话,留点口德,好自为之。”

她不再理会台下,转身盯着已被简单包扎的崔新月,沉声道:“你死不了,我也不会叫任何人欺负你。好好活着,你可以恨我,可以用余生来报复我,我等着。”

崔新月的下巴被正回去,脸上敏锐的痛感让她不管不顾发出了尖叫,一声高过一声,声音里全是愤怒痛苦,和仇恨。

“病人情绪不要激动……”

“伤口又崩了!“

……

走出演武场,一行人都有些沉默。

见沈砚有些心不在焉的,崔岑忽然道:“为何手下留情?”

手下留情?范俪,钟意,提灯的侍女和两支卫队,都不由竖起耳朵。

沈砚朝他看去,又看了一眼小蛮,才道:“侯爷何出此言?”

“你改额头为面颊,在落刀之前叫停,又说念她年幼,其实都是提醒小蛮下手放轻。最后你又特意激她,不惜叫她恨你,就是要叫她好好活着。”

仿佛看穿了她的冷面热心,崔岑的眼中是了然。他顿了一顿,又道:“刀口很浅,而且没有填墨,伤口不容易得炎症。这人若是配合,养上一年半载,说不定能恢复如初。”

黥刑之所以会有一定的死亡率,一半原因是伤口被反复涂墨,另一半则是后续得不到医治和休养。崔新月有好医好药,而且有庇护,只要打消她的死志,她就能活下来。

至于她是不是真的要报复,崔岑不在乎。

死很容易,相反,让一个人愿意顽强活着,很费力。

他说这话不只是宽慰沈砚,也是说给身边这群侍婢和近卫听。今晚的沈砚让观者动容,也许是畏惧,也许是心寒,也许是仇视,也许是憎恶,但这都不是他想要的。

他的妻子,他的沈砚,应该被人敬重,被人喜爱,被人称颂。那些愚人不懂她的做为,可至少身边之人,不该对她心怀惧意和退避。

那样会叫沈砚伤心的,虽然看她不出来。

“她罪不至死。”

沈砚默了一瞬,叹道:“我罚她是一回事,但别人恶意欺她是另一回事,霸凌万不可取,还请侯爷也帮我兜着些。”

崔岑点头。他们两个心里知道,得了沈砚一句“不会叫任何人欺负你”的允诺,崔新月这逆反和质疑心理,定是要好好看看自己怎样被白眼排挤,以此讥诮沈砚。

然而,为了保她一条活蹦乱跳的性命,谁敢触上来谁就倒霉。

崔岑朝范俪使了个眼色。

范俪接住了,连忙表态道:“女君放心,此事我会禀报夫人,不会叫人欺负了她去。谁敢不知好歹,我会提醒她落井下石的下场。”

被人落井下石,是受罚之人起初最难捱的难关。有范夫人和范俪关照,想必崔新月不会那么难受。

少女罪不至死,比起宅斗,霸凌更叫沈砚憎恶。

迎面有夜风徐徐,吹散了积了一整个白日的闷热之气,也散去了许多人这晚的惊惧之意。

走到半路,沈砚忽然站住。

“侯爷,这时辰反正也不早了,能否请你陪我再走一趟,我想去四平监狱。”

她沈砚能对一个不相干的婢女照顾周全,为什么要把自己心仪的下属扔在牢里?早一刻晚一刻,也许对别人来说,就是生与死的距离。

尤其她在卷宗上看中的这位,情况很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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