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出声相邀,“可要上画舫来?我们要靠岸了,届时姑娘可自行下船去。”
这江岸边游舫甚多,若是她们上了船。等那妇人带人回来,茫茫江上,想要寻人便如浪里淘沙。
沈清棠并不推辞,当即和着采薇趁夜一同上了游舫。
“多谢姑娘。”
她向那邀她上船的花娘致谢。
“这有什么的,不过顺手的事。”
只是也好奇问,“你们两个人怎么在那渔船上?看你们也不是会行船的样子。”
“不瞒姑娘,这渔船是我婶子的。”
沈清棠垂着眼,信口捏来,“我们父母早亡,叔伯兄弟想将我与妹妹卖去外地富商家为妾,我们不愿,便偷了渔船想要偷跑出去。不想实在是行不来船,这才在江里飘着。好在姑娘好心相救,不然我和妹妹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原来如此,那花娘也有些感慨,“竟是和我一样的可怜人……”
又见她和采薇满身鱼腥气,模样也颇是狼狈,不免提议,“我这船上有备的干净衣裳,姑娘若是不嫌弃,可随我去舱里换上。”
“既如此,便多谢姑娘了。”
沈清棠没有拒绝,她们这副模样在外面实在显眼,惹人生疑。
那花娘领着她们进船舱,从衣柜里取了两套衣裳出来,“你们放心,是正经的衣裙。我从前是良家子的时候穿的,瞧着跟你们身形也相仿。”
沈清棠接过,又连声致谢。
“好了,你们换吧,我先出去了。”
花娘折身出去,关上舱门时却悄无声息落了锁。
她吩咐身边的小丫鬟,“去!传了消息去岸上,就说人我们帮他们抓住了。”
原来这样的三教九流之地,不乏有良家抓来为娼的女子趁机出逃。这画舫上的花娘揽客是一则,瞧见了这样出逃的姑娘也会顺手帮他们拦下,以此来收取报酬。
方才沈清棠那一顿话她是半点不信的,又见她们颜色好,只以为也是人牙子抓来做暗娼的姑娘。
只可怜沈清棠和采薇两个,刚出了虎穴,又入狼窝。
换了衣裳也出不来,只能眼睁睁叫那妇人带着人来重新将她们抓了回去。
临走前,采薇没忍住,咬牙啐了那花娘一眼,换来的却是她拿着银子,咯咯笑的得意的脸。
江湖险恶,采薇真是着实体会够了。
那些人将她们带来了一家青楼。
老鸨打量的眼一直在两人身上逡巡,许久才点头,“这次的货色倒是不错。”
等人被带下去,那人牙子才反手给了老鸨银子,细细嘱咐道:“她们可不能接客,只暂且在你这里住着,留神人给我看紧了,后头的银子少不了你的。”
那老鸨眼睛都叫白花花的银子看直了,当即连声应下,“你放心!到了我这万春院的姑娘就没有能逃出去的。”
江婉是特意将沈清棠藏在青楼里。
这样的地方,人多眼杂,却是最为牢靠,绝不会叫人逃了出去。
任她心思再玲珑,也只能乖乖作罢。
承平侯府的佛堂里,江婉跪去佛前求,“佛祖保佑,万事如意,诸事顺遂。”
佛堂的门倏然叫人推开,寂院里的渡风声涌了进来。
是裴琮之来了无沁斋。
他刚回上京城,知道了她将沈清棠主仆送出一事,过来质问她,“你将她送去了哪里?”
声音比这涌进来的凉风还要冷上几分。
“我把她藏了起来。”江婉起身,回头平静看着他。
裴琮之脸上有隐忍的怒意,眼里却不屑,“你想做什么,拿她来要挟我?”
江婉没有回答,她自顾自在桌前坐下,慢条斯理地为他倒一盏茶,语气很平淡,“喝杯茶吧,知道了她在上京的消息连日赶回来的吧?想必连盏解渴的茶也未喝。”
他的确风尘仆仆。
只是却无论如何也不会喝她倒的这一盏清茶。
母子俩的关系已经冻结如冰,如今府里的人,走的走了,死的死了,也没有必要虚以委蛇地再做这些冠冕堂皇的模样。
“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你费尽心机,不就是想要我成全你和望安寺的那个人吗?”
他拂袖坐下,冷淡疏离的眼里异常平静,“行!”
“我成全你。”
江婉看清了他眼里的冷漠。
其实对于这个儿子而言,有没有自己这个生母,都是一样的。
她在他的心里,与陌路人无异。
不。
他对陌路人尚且温润谦和,只对她这个母亲抱有最大的恶意。
“我知道你恨我。”
江婉看着那盏无人喝的清茶,眼里无波无澜,“你一直恨我逼走了你的父亲,你也恨我将你送去听禅院里。你最恨的……”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是我这个母亲给你蒙了羞。”
他早早就撞破了她和无生的奸情。
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偷偷发泄。
——想要掐死当年尚在襁褓里的子萋,残忍虐杀了无生送她的绣眼鸟,还有很多更细小微末的事。
她看在眼里,对这个她本就不喜的儿子越发嫌弃厌恶。
两人明争暗斗了这么久,是两败俱伤,没有一个人畅快如意。
“是我对不住你。”
江婉将这话艰难说出口,头一次觉得解脱,“我把对你父亲的恨,都倾泄在了你身上。”
彼时的她格外冷漠,绝情,一如现下的裴琮之待她。
原来一切都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江婉轻轻闭上眼,“你恨我也应当,怨我也应当。这都是我的报应。只是冤冤相报何时了,你有了她,便消弭了对我的恨吧。从此只当没有我这个母亲。”
她到底还是自私的。
如果沈清棠最后注定要被他寻到,不如借由她的手来送到他面前,至少能有一方顺遂如意。
很快,承平侯府里便传出了江婉重病,命不久矣的消息。
远在东宫的裴子萋知晓,不顾怀有身孕过来看她最后一面。
她从前对自己的这个生身母亲很是疏离,或许是如今自己也即将为人母,那些怨怼不满便也随着腹中的孩子渐渐长大,尽都消散了去。
江婉怕过病气给她,隔了道帘帐和她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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