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不过是诓骗裴子萋的话。
江婉已经离开了承平侯府。
就在沈清棠与她相见的那日夜里,她乔装打扮成普通妇人的样子,自侯府角门悄悄上了出城的马车。
除了裴琮之和沈清棠,谁也不知道她离去。
那无沁斋里,每日仍有数不尽的汤药送进去,赵嬷嬷也在府里众人的面前做尽了,担忧主子,以泪洗面的模样。
传到外头去,上京城里皆知,承平侯府的主母缠绵病榻,命不久矣。
大约半月后,顺其自然便传出了丧讯。
府里如今再没了长辈,这丧事只能由沈清棠操持。大家也才算见到了这传说中体弱多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侯府大少夫人。
她跟在裴琮之身边,素衣白花,温婉含蓄的内敛模样,向每一个来吊唁的人鞠躬见礼,做尽了为人儿媳应尽的本分。
裴子萋也来,伤心欲绝,几要哭倒在她怀里。
再添一个掩面低泣的裴绫。
从前在闺中的三个姊妹算是齐全了。
送完宾客,沈清棠和裴绫扶着裴子萋去后堂歇息。
这是沈清棠去岁离家后,裴绫头一回见她。
“回来就好,外头如何比得过家里。”她亦是这样说。
沈清棠听着,只敛着眸,默然不语。
前院还需她得操持,温声宽慰裴子萋几句,便又出来,却叫裴景明堵在必经的游廊里。
只有这样阖府皆在的日子,他才能见着沈清棠的面。
“清棠妹妹……”
他同从前一般唤她,欲要上前来,却叫沈清棠往后退一步,避讳疏离的姿态。
他这才生生止住了脚,不解的模样,“清棠妹妹此次回家,怎么都不肯来见我?”
他以为沈清棠还有和他自幼长大的情谊在。
又听了丫鬟传回来的话,当真耐着性子等着,却不想等到了今日,也没有声息。
他只得自己来找沈清棠。
顾不得她脸色疏离,径直开口,又求她,“还请清棠妹妹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帮帮我罢。”
他想离开承平侯府,又舍不下这膏粱锦绣的好日子。
“妹妹如今掌管侯府,若要帮我简直易如反掌,不过说两声,兄长便可应允了。”
的确如此。
只是沈清棠抬着双淡漠清冷的眼看他,启唇问,“我为何要帮你?”
裴景明显然有些愣了。
在他眼里,沈清棠仍旧是从前那个温婉可人的小姑娘,殷勤讨好,乖顺听话,从不违逆。
是以他先前知道沈清棠逃婚一事十分诧异。
没想到那个温温吞吞的小姑娘竟能做出如此惊世骇俗的事来。
如今见她这副模样,才算相信了逃婚一事当真是她所为。
她好像和从前与自己一同长大的那个小姑娘一点儿也不一样了。
那双眉眼弯弯,尽是讨好的眼里如今是冰冷冷的疏离冷淡。
他想了想,嗫嚅着出声,“我们自小一同长大,纵是看着从前的情谊……”
“从前的情谊?”
沈清棠打断他的话,面色从未有过的冷,“我和你,有过什么情谊?”
“是你院里的丫鬟怀了身孕,想要娶我来平息此事的情谊?还是你没有了子嗣,再无人肯嫁你,便又将主意打到我头上来的情谊?”
从前的龌龊心思被赤裸裸揭穿,他面色不由有些尴尬,连忙摆手道:“妹妹你误会了……我……”
他“我”半天也“我”不出个所以然来,沈清棠说的话本就是真的,只是他未曾想过她竟然通通明了。
沈清棠看着他这副模样,眼里俱是不屑,“既然景明哥哥不想再待在侯府里,那便仍送哥哥回乡下庄子上去罢。从前祖母在世时,哥哥也曾去过的。”
被打发到庄子上,那便是从天上跌到地底下了。
“妹妹,妹妹你不能这样对我……”
裴景明如何肯依,他要上前和沈清棠辩驳,却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砚书拦住,只能眼睁睁看她决绝转身离开。
处心积虑来求情一场,不想竟落得这样的下场。
裴景明悔不当初,却也无可奈何,身不由己。
现在再不是从前,他失了裴老夫人倚仗,沈清棠又得裴琮之撑腰。
两人的身份地位,已经囫囵调了个方向。
夜里得守灵堂。
曹辛玉痴傻不知事,这些事情只能沈清棠来。
她跪在灵堂前焚烧纸钱,窜起跳跃的火苗将她的脸映得恍恍惚惚。
自有人从夜色里走进来,撩袍跪在她身边,接过她手里的纸钱。
是修长如玉的手,也拿着纸钱往火盆里丢几张。
纸钱甫一沾上火苗,噌地燃烧起来,火光愈发蓬勃雀跃。
沈清棠看着那盈盈火光,幽幽问他,“落月呢?”
这半月来,两人虽睡在一处,却是极少说话。偶有裴琮之吞声下气,耐着性子来哄她,她也总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样。
主动开口与他说话,这是头一遭。
她转过头来,平静无波看着他,“你把她带来上京了吗?”
裴琮之知道她迟早问落月,微微颔首,“她在梧桐巷里,妹妹要见她吗?”
沈清棠没回答他的话,只是敛下眸去,淡淡叹了口气,话里不无遗憾,“她在南江活得好好的,我给她托付了一户很好的人家,她可以安稳自在地长大。”
却还是叫他发现,带回了上京。
“我可以将她送回南江。”
裴琮之并不在意落月在哪里,带她回来,也不过是为着沈清棠。
“不必了。”
她已经被裴琮之寻到,在南江或是在上京,有什么差别,无非都是在他的操控之下。
“那我过几日让人将她送进府里来陪妹妹。”
这些日子沈清棠的孤寂他看在眼里,这侯府虽大,人却是愈发凋零,该走的都走得差不多了,四下空荡荡的,如今连无沁斋也空出来。
“好。”
她这次没有推拒,直接应下。
火盆里的纸钱烧得差不多了,火光渐渐熄灭下去。
这桩演到现下的荒唐闹剧,也该就此为止。
裴琮之去牵她的手,将她从蒲垫里拉起。
跪的时辰久了,她腿脚生麻,脚下踉跄,没留神摔进了他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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