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棠倒是坦然,将一切原委都付诸笔墨之上。
原来从没有什么身怀有孕。
在他换了避子药的初始,她便觉察出来了,不动声色,顺水推舟地按着他所料想的走下去。
那些夜里的隐忍哭泣,犹豫迟疑,也通通都是假的,是她费尽心思演来给他看的。
为着,只不过让他放松警惕——以为有了这个孩子,她便会心甘情愿留在他的身边。
自然也没有方才所谓的流血落胎。
那些血,是她找医馆的大夫要的牛血包,偷偷藏在裙里。只消暗暗用力,血包便能挤破,造出流血落胎的这一假象来。
苦心孤诣筹谋这许久,孜孜以求的,不过是为着再一次逃离他的身边。
信的最后道:“哥哥总说一切从头开始。”
“那哥哥便当,那年承平侯府门口,哥哥从未见过我。”
他未曾见过她。
那她自然也未曾叫他牵进侯府里,这一切冤孽因果,便只当从未发生过。
“从未见过……”
裴琮之看着书信最后一句,低喃出声。
林云霜何曾见过这样的裴琮之,他总是温润,君子如玉的,看过来的眉眼有如沐春风的笑意。
便是后来身居高位,带了些清冷疏离,更添卓然临立的风华,叫人从心底里望而生畏。
也从未像此刻这般。
薄唇紧紧抿着,冷峻的眉眼似凝着三冬霜雪,只是眸光却暗淡无光,一片死寂。
“裴大人……”林云霜担忧不已,轻声唤他。
她没看沈清棠的书信,却也能从她的刻意出逃和裴琮之此刻的神情窥探出一二。
原来所谓的夫妻恩爱,琴瑟和鸣,都是假的。
只是她想不明白,为何沈清棠要逃。
做他的夫人不好么?
明明自己孜孜以求的,她却弃如敝履。
有了上一次的出逃,这次沈清棠颇有经验。
她没选择一路顺水南下,而是在临近的一处码头下了船,随意寻了个贩青麻布衣的成衣铺子。
她那一身华贵的衣裳首饰实在太显眼,必须得换下来。
只是也不敢送去当铺里换银子,她怕裴琮之的人循着当铺找过来,便先藏在包袱里。
衣裳寻着机会可以烧了,首饰得日后去寻山沟僻静里找铁匠融成金子,再换成傍身的钱财。
这次出逃,她筹谋很久,什么都算计好了。
甚至在很久之前。
她在万春院使计让采薇出逃,就存了这个心思。
采薇得先离开,和花枝在她家乡住下,扎稳脚跟。待她成功逃脱,再去寻她们。
三个姑娘相依为命,总能在这混沌世间好好活下去。
待沈清棠从成衣铺子出来,已是个身着石青襕衫,斯文俊秀的读书人。
她先去找阿显。
他自数月前与沈清棠和采薇分开,便一直在上京城里,没有离去。
偶然一日,他与官道上的马车擦肩而过,里头的贵人正巧撩帘看了过来。
两人不经意间对上眼,都是默默的,没有出声。
直到马车离开,阿显才问旁边摊贩的老板,“那是谁家的马车,这样显贵?”
那老板很是热心肠,笑呵呵同他道:“自然显贵,那可是首辅大人的马车,里头坐着的是首辅大人和他夫人。”
原来不是南江来的,双亲皆失,无依无靠的孤女。
而是这权势滔天的内阁首辅之妻。
后来,那医馆的大夫得了不少银子,来替沈清棠寻他,“故人有难,还请相助。”
她让阿显替她提前在这杨村镇找好行路的客商。
一个人出行太过打眼,且极是不便,她得混进人群里,才能叫人找不见。
她按照阿显给的地址寻去,在一条僻静的窄巷里敲开了门。
开门的是阿显,仍是那副嘻嘻哈哈的脸,瞧见了沈清棠这副装扮笑了笑,故意问,“陆公子?还是裴夫人?”
他已然知道了她的身份。
沈清棠也不再遮掩,“我叫沈清棠,你叫我沈姑娘吧,这是我的真名。”
阿显点点头,不置可否,再问她,“你怎知我会帮你?”
他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好心人,并且做这样的事,可是公然与首辅大人作对。
若是一朝泄露了出去,他可吃不了兜着走。
沈清棠很是坦诚,“我并不知你是否会帮我,不过碰碰运气罢了。”
若是阿显不来,她只能自己去寻客商队伍。
但她没有阿显圆滑世故,也没有他在坊间的熟门熟路,怕是多费一番周折,自然也多几分危险。
好在,阿显到底是来了。
她从包袱里拿出一块银锭子给他,“此次又要麻烦你了,这是订金,等我进了客商队伍再添一份给你。”
送上门的银子,阿显自然是来者不拒。
收了银子自该办事。
他即刻带着沈清棠去找此前说好的客商队伍,他们在上京城贩货,经杨村镇,一路南下,要往沧州去。
途中正经过渝州。
渝州,便是花枝的家乡。
那客商队伍领头的是个络腮胡的大汉,见阿显领着个面红齿白的瘦弱公子来,顿时头疼地“啧”了一声。
“我的娘欸!你也没说是这瘦不拉几的小白脸啊!我这一路可是够折腾的,这细胳膊细腿的,别没一会儿把你这人给折腾没了。”
客商队伍为了省路费,都是捡最近最快的路走。有时上山坐船也是有的,极是辛苦。
他看沈清棠这样子便知从前是娇生惯养在家里的贵公子,当即摇头,“你这找别人带吧,我可是带不了。”
他不敢招惹这麻烦。
沈清棠一时急了,连忙去看阿显。
他眨了眨眼,示意她安心,搂着那大汉的脖领去另一处说话,“我这小兄弟,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大路不敢走。这不是没法子,这才来寻五哥你嘛!你就帮帮忙,送她一程。”
“偷跑出来的?”
那五哥更是连连摇头,“要是出了什么岔子我可怎么跟他家里交代。”
“不会出岔子。”
阿显极是有眼力见,从怀里摸了块碎银子塞他手里,小声道:“你是不知道,我这小兄弟是去沧州寻她小情人的。家里不同意,闹得紧,这不是,只得偷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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