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如今的大敏朝百姓心中,军阵是一种朦胧而又遥远的神秘技术,就约等于后世人对绝世武功的想象一般,是当时的百姓所能向往的一种最高的秘技,这种心情的痕迹甚至影响到了数百年后,让武侠、仙侠小说中了阵这要素,当然,和后代人百无聊赖的幻想同,此时对军阵的追捧和憧憬,完全是基于百姓们自身的需要。
和生活在和平时期的后世人同,此时的敏朝百姓,在生活中遇到武装冲突的可能还是蛮大的。比如沿海百姓,哪怕是江浙一带的腹心之地,都可能被倭寇上岸掳掠,而手无寸铁的农夫渔民,一旦对上了拿雪亮快刀的倭寇盗匪,这就是个人武力压制能解决的题了。哪怕是孩童也知道,一个人力气再大武艺再,对七八个手里拿快刀的倭寇也一样只能等死。
而有了军阵,那就同了,相传从前戚爷爷手中有一本仙人传授的兵书,哪怕是村夫佃户,只要被戚爷爷炼入了军阵之中,便可结成玄妙无穷的阵,可以抵御倭寇,他们彻底灭杀,再也敢前来滋扰。戚爷爷便是凭自己所向无敌的兵阵,东南一代的倭寇平息了至少数十年,哪怕现在重有倭寇为患,但规模也远非从前可比,这一切的效用,都是源自于那神秘莫测,仙人传授的鸳鸯奇阵!
这样的传说当然有些玄乎,但话又说回来了,除了这些民间口口相传的传说之外,又有什能给这些手无寸铁,只能任凭蹂.躏的百姓们一丝希望呢?军阵,和传说中被『奸』人所害的戚爷爷一样,仿佛是一种信仰,一种美的憧憬:倭寇总是会被打跑的,只要有英雄降临,美的,可以安心种田,只需要『操』心佃租和粮价,至少能保下一条活命的日子会来临的。
这些是百姓们的见解,读书人和刘老大这样的江湖人,他们知道军阵没有这神奇,但同时也知道军阵是一种高度敏感的技术。——其所谓军阵,说白了就是在短时间内能有效地把士兵结合在一起的办,譬如梅花阵、鸳鸯阵,这些阵和『操』练口诀,都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消化了新兵,让他们互相帮助,面对敌人可能的战术有所准备。
比如针对从前倭寇,在东南沿海地区发展的鸳鸯阵,就是官府的传之秘。戚爷爷打倭寇这已是近百年前的往事了,如今沿海依然可以听到倭寇的消息——这十几年来倒是了,因为连倭寇都看上这里,要人没人要钱没钱,他们会去更北边江浙一带,但那里的官也早忘却了鸳鸯阵的奥秘,或者从未得到过传授,那曾经立下赫赫战功的鸳鸯阵,就这样消散在了时间里,只留下沿海居民无奈的叹息。
总之,阵就如同这时代的核.武器,但威力无穷,而且也是传之秘。这是升斗小民能接触到的信息,连普通武都很难得到传授。而谢六姐这个百分百纯正的北方流民之后,居然也会演习军阵?
这又是一个她来自天界的证据。但对于康顺这样有意加入买活军的大小伙子来说,无疑也是更增添了买活军的吸引力。他竖直了上半身,神地眺望场内,只听得场中士齐声虎吼,随后如蚂蚁一般在场中有序穿梭,很快结成了数十长队,彼此各有高低,都做同的动作,有些高挺做持盾状,有些伏地做投刺状,两边对称,显是结为有序队形,而让人诧异的是还有人做众人都无想象的动作,只因都是空手演练,也只能看个热闹而已,要说他们在做什,看客们便有些白了,但也并在意,只顾震骇叫,场中人声一片,比片刻前要热闹了。
这些动作无疑是经过千锤百炼的,士们十分谙熟,喊杀声令谢六姐十分满意,她背手断下达命令,“三人小阵!”
这些大阵立刻分散了来,由三人彼此背靠结成小阵,一人应当是执□□,做突刺状,但让人看懂的是他时而又托起空中想象的武器,仿佛一手托在肩上,侧头知在做什。众人看得颇为『迷』糊,只有刘老大汗『毛』直竖,抓起马百户的手一把攥住,轻声,“鸟……鸟铳?”
鸟铳在其时使用上还有许便,有时完全能和刀剑相比,了岔子或许还会伤到自己,红『毛』炮还,算是敏朝官军看重的武器,但鸟铳以及类似的武器却绝主流。即便如此,这也完全是民间武装有资格掌握的力量,能防御鸟铳的只有铁甲,但甲胄在民间极为稀少,只要有十把鸟铳,就足以纵横延平府的绿林,而刘老大看买活军『操』练的样子,无论如也说他们只有十把鸟铳的话,这看起来,看起来……至少有一百名鸟铳手啊!
“是鸟铳!”马百户在他耳边低语,“比鸟铳更……”
他脸上闪过极深刻的恐惧,“我只见过六姐使过一次,那次也巧,我们被六姐抓了,去云县修码头,恰遇到了海盗前来滋扰,看旗帜,仿佛是占据了琉球的大海盗,一共七艘船,都威风得很,至少都是六橹,旗舰上还有炮台,远远地停泊,其余六艘船抢滩靠岸,上面冲杀下来的都是货真价的倭寇——手里举的都是倭刀!”
这就是倭寇的标准,用倭刀的就是倭寇,其这些人很和倭国根本没有关系,是沿海的渔民落草投靠了大海盗。但就算也曾是本地乡亲,落草后身由己,也成了喊倭话的倭人了。非但刘老大,就连马百户身边的王举人等,一时都由听住了,哪怕知道买活军必然是过了这一关,但手心里依旧捏了一把汗,“后来呢?死了人没有?”
“死了十几个。”马百户沉重地说,“倭寇一千人,全都没有逃走。”
雷郎中由叫道,“可能——但——”
他的声音仿佛一下被掐断在了喉咙里,过了许久才喃喃说,“两年前,泉州城里是流传消息,说是王的私船队,离奇得很,那段时间海上并没有大风浪,端端的天气,但去就再也没了音信,曾回来。传说是被龙王爷收去了给地府运阴兵……”
这传说和所有民间传说一样,都有强烈的装神弄鬼的味道,白人是会轻信的,但此刻,这些白人脸上都由流下了潺潺的冷汗,马百户说,“看到船影的时候,买活军就让我们都撤回到城里,他们反而了城,但也没有去沙滩上和那些人接战,而是各自占据了高处藏匿。”
说到这里,他脸上由又显『露』惧『色』来,轻声低语道,“就和做梦一样,说起来快得很,因为沙滩上没有人的缘故,那些倭寇也有些掉以轻心,上岸后便各自成群结队,往城墙走来。待他们离船大约数百丈之后,那处就是你们看到的一个隘口,那个隘口本也是意设置的——但船上也有人在防范,只要有人敢冒头『射』箭,船上便会有人加以还击,过你们也知道,如今海边县城,会使弓箭的士兵都很少,会对倭寇造成大威胁的,这些事他们自己也都知道。”
在他的话声中,一幅众人都十分熟悉的图景似乎跃然眼前:荒芜的县城,高墙后隐约的哭喊声、纷『乱』的脚步声,几个面有菜『色』、双腿打战的瘦弱士兵,三五成群、满面狰狞的盗匪。他们身后还有人正在搬运攻城用的工具:倭寇数会用撞门槌,只要云梯、钩索便可越过城墙,甚至有些倭寇还有上的皮甲与弓箭,战斗力远超当地兵丁。
但故事的展,至少今日却如惯常的走向,马百户低声道,“待他们走到隘口下时,却没有人探头来,而是有人扬起一只手,抛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恰掉到一群人脚下……那些倭寇才刚要闪避,便听到‘梆’的一声大响……”
说到这里,他似乎有些反胃,捂嘴干呕了一声,“我被谢六姐邀请在隘口上的关防里观战,看得清清楚楚,那十几个人,全都被炸得飞了……胳膊、腿、碎肉『乱』飞,血溅得到处都是,一个人头被冲得十余丈高,就从我面前飞了过去……那股血肉的滋味……那股血肉的滋味……”
众人饶是想象,都觉得惊悚,倘若是亲眼见证了无数神迹,根本只会觉得马百户在说梦话,但如今自然听得浑身战栗。王举人颤声道,“那帮倭寇难道跑?”
“跑,怎跑?但买活军又扔了几个黑球,他们有一种东西,能够在数百丈外彼此沟通,扔的位置都很准,那帮倭寇根本没反应过来,连城墙根都没见到,便被炸死了数十人。”马百户打了个寒战,“此时自然是丧了胆,发一声喊,都忙往后跑,就连远处的旗舰,想必一直是用千里眼来观望的,也都始摇动旗语,看来是见势妙,要转舵走了。”
按雷郎中的说,最后这支船队是全军覆没,所以旗舰自然也是没有逃脱,但众人搜索枯肠,再也想岸上的买活军是怎追到旗舰的。要知道当时倭寇劫掠,主使者往往都『露』面,而是在远处看风头,到局面完全被控制是会上岸的。而海上追逐,又同于陆上,茫茫大海,彼此追逐,全靠风向和彼此『操』帆的技术,自然还有补给。这种旗舰的速度比商船要快很,陆上几乎没有追逐的手段,只能望洋兴叹,徒呼怅然。更说买活军都是一群北方流民,恐怕根本没有少人会船了。
雷郎中身泉州,最是了解其中委曲,双手由握起拳头,紧张地听马百户往下讲道,“就在此时,六姐也发觉了对,冷笑一声,从屋子里走了去,来到隘口上的一处空地,叫旁人都退了来……”
他咽了咽口水,几乎是有几分艰涩地道,“随后她伸手一挥,身边便现了一座草绿『色』的红『毛』炮……大概便是那样的东西,但威力却绝非红『毛』炮可比,旁边还带了一个……一个说清是什的东西,亮亮的,上头有些图形,六姐按了几个按钮,又知道做了什,忽然间,那东西便喷了一枚炮.弹——应该是炮.弹,因为是带了火光的,在天边划过,便犹如……犹如彩虹一般,划过长空,直接落到了旗舰上!”
众人都听得瞠目结舌,马百户仿佛梦呓一般,喃喃道,“那旗舰就像是纸糊的似的,被那东西一撞,桅杆当即就倒了下来,从中间被砸了个黑乎乎的大洞,从千里目中看去,大洞里全是血肉,那里必定是首领所在的舱室,甲板周围还有少人在往上爬,我能看见他们的手,挥舞,嘴巴在喊什,身下却是断涌上的海水……那东西只是一炮,便把船从上到下打穿了,很快船就在海水的重量下断成了两截,黑影从甲板上往下跳,可没有办,船沉了之后,形成了一个大漩涡,把他们都卷了进去……”
这场面一定常常在马百户梦中现,令他记忆犹新,他的话声透能渗入人心的真诚,逐渐弱了下去,过了一会,他颤了一下,轻声道,“全死了,那艘船上的倭寇,一个都没有活。”
身旁鸦雀无声,众人都是面面相觑,就连校场上的表演都无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刘老大听到‘咯咯’、‘咯咯’的声音,过了一会,突然发觉是自己的牙齿正在相互叩击,他仿佛如梦初醒,知哪来的力气,扑上前抱住马百户的膝盖,情真意切地央求,“我、我愿报效,我愿报效,求哥哥救我,求哥哥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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