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讨厌了,张宗子居然抢梗!”
谢双瑶开始写工作日记时,在第一行用加粗字体吐槽张采风使不厚道的行为,【本来还很期待告诉徐振之最后他也死掉了,但他居然根本没问,原来是张宗子早就和他开过这个玩笑了。这个人怎么一点版权意识都没有!】
要不是看在张宗子在文宣上还算比较好用,而且是抗衡《买活周报》中姑苏帮的有力人士的份上,谢双瑶是绝不会这样轻易地原谅张宗子的,说不得他去南洋的客船,舱位就要坑得变一变了,不过,眼下姑苏文人在买活军处的声音越来越大,张宗子身系之江文脉,陆续已经坑……啊,不,已经带了不少之江的年轻文人前来入伙。
这些文人在报纸、戏剧上,都有踊跃的表现,甚至于说在印刷业上,也和姑苏文人展开了一定的竞争,张宗子的政审分是很高的,所以,谢双瑶对他不得不留几分情面,她琢磨着自己该怎么恰到好处地警告一下张宗子,但是又不暴露自己的小气,谢双瑶苦苦思索了三分钟,没找到好办法,只能手写一张纸条:【以后不许抢我玩笑!】——她准备明早起床如果还没消气,就叫小吴把纸条给张宗子送去。
处理了这件让她耿耿于怀的小事之后,谢双瑶开始做正事了,她叫出一份长长的文档,开始在上头逐个打勾:很好,徐振之来了,南洋的地理就有人开拓了,这个哥不但是旅游家、美食家,而且是国内最早的地理学者,对丹霞地貌和喀斯特地貌的研究,最早在国内就是由他开始的。听说徐振之给自己的特长只写了‘擅长走远路’,怎么会呢,大佬只是还没发掘出自己对地理的兴趣而已。
【今晚和徐振之会面,都没怎么散发王霸之气就收服他了,因为告知他准备让他公费下南洋考察,而且希望他来自学地理课本,之后再汇编为大众教材。他可以预支政审分,给母亲兑换体检,三管齐下,忠诚值直接拉满,徐振之想要立刻回江阴接人,但是我还是让他先把出版谈好再走,他的旅游手记非常值得铺开售卖】
至于说,对她外形的惊讶,对于她几乎是迷信一般的崇拜,这些对谢双瑶来说,其实都是很习惯的事情了,倒不值得写在日记里,她写在日记里的每一个字,对于百姓来说都意味着绝大的商机,譬如说徐振之的笔记,一句值得铺开售卖,就意味着源源不绝的版税,徐振之很快就将变得和冯犹龙一样富裕了。
——冯犹龙现在靠写戏和写话本疯狂赚钱,还开辅导班,教人如何考初级班、中级班,可以说是财源滚滚,不过他很识相,和范十三娘一样,捐出了自己的大部分收入,只留下深心里觉得自己该得的那些。谢双瑶发现,土著百姓吃饱了饭之后,很多人都焕发出让人吃惊的潜能,除此之外,土著精英几乎就没有笨的,很多人甚至或许比谢双瑶还要聪明,如果他们也接受了谢双瑶的教育,说不定干得比她还好呢。
至少冯犹龙、郝嬢嬢这些人,不约而同都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没有相当的势力做靠山,那就不能在手上留下太多钱,他们只留了觉得自己该得的那部分,其余的钱财,都通过对各种促进会的赞助,回流到了官府手里,并且为自己换得了充沛的政审分和相应的社会地位——谁说商人贪婪的?当你给他们留出了足够的上升空间,又拥有足够的暴力时,他们其实非常擅长多赢,回馈社会是一定要挂在嘴边的,至少在买活军这里,他们这会儿还露不出什么獠牙来。
不过,谢双瑶也不是基于迷妹心态提携冯犹龙、徐振之等人,冯犹龙的话本卖得好,纯粹是他自己的本事,要不然,写话本的人这么多,为何就是他名留青史?人家就是优秀呗,此老来到买活军治下定居之后,汲取了买活军这里的新风气,立刻找准了社会痛点,推出了一系列犹如《今日说法》般的话本——《今日说法》,这是谢双瑶看了几本后的总结,人家冯犹龙是叫《新包公案》系列的。
冯犹龙抓住了买活军这里和敏朝法律不同的特点,利用这些差异,写了一系列巧合故事,其中的主人公,有些是无心,有些是被人陷害,到了买活军这里以后,不同程度地都触犯了买活军的法律,又要和一个衙门中非常贤明的王更士一起,在刑狱长官包吏目的带领下,抽丝剥茧,还原真相,分析法律责任。
故事的最后,众人各得其所,犯法的受罚,陷害人的也跟着倒霉,确实无辜的得到释放,每本书都终结在新包公分析案情,说理辩法,弘扬正义的环节上,起名叫做《包公案》,的确是再合适不过了。
这套书,在民间受到很大的欢迎,买活军之外的地域中卖得尤其的好,因为大家都很好奇买活军境内为何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规矩,便是活死人们,也有许多对这些规矩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这本书起到了很好的介绍作用,很多扫盲班的老师都很推荐农村的百姓们,在每日闲谈时读读这套话本,无形间就起到了很好的普法作用。
甚至,对于一些想要往上进修的学生来说,这套话本,对于政治课也是有帮助的,因为话本在分析买活军的规矩时,都提到了买活军的政治理念,而不是简单地以老逻辑去谈,譬如为何要赋予女娘这么多新的权利,对她们给予这样的优待,冯犹龙便在话本中提出了这一点——因为女子身上也蕴藏着生产力,这些措施,都是为了调动她们的生产力,让她们为买活军的生产做贡献,而由此便又推出了要激励女娘上进的道理:如果女娘被解放了之后,无法贡献出可观的生产力,那么不就证明给她们赋权是一件很亏本的买卖了吗?
这些想法不能说是完全正确,但怎么也比‘谢六姐慈悲心肠,所以解救女娘于水火’要有用得多得多得多了,这就是开设政治课的好处,谢双瑶和所有肝完死线的社畜一样,现在开始惬意地享受劳作的成果了——徐子先说得不错,道统是一定要亮明的,亮明了道统,才会有张天如这样的人自发地为道统辩护,自发地来学习道统,也才会有冯犹龙这样的大佬主动学习,并且撰文推广,这样的故事,如果光靠谢双瑶自己,那得哪辈子才能写出来啊!
这笔钱真是该冯犹龙挣的,至少谢双瑶就没有他那种东拉西扯,还把故事编得丝丝入扣的能力。就好像徐侠客也该挣这笔钱一样,他的旅行日记值得推广,除了本身就好卖之外,谢双瑶也是注意到了徐侠客专栏对旅游业的带动——当然,这也少不得报纸和游记那奇妙的化学反应。
徐振之的影响力,的确是比另一个平行世界要大得多了,但是,他在这个世界可能远远没有另一个世界那么奇特,毕竟,天下景点这么多,近在家门口的也不少,虽然长途跋涉去旅游,对绝大多数人来说依然是个不太现实的想法,但是到家门口走走,也不是那么难吧?
去了之后,写几篇文章投稿,也是很自然的事情。徐振之的专栏开设之后,买活周报收到的本地名胜记叙散文来稿,又或者是怀念家乡名山的投稿,几乎是从前的百倍,而《国朝旬报》也刊登了类似的游记散文,可见旅游这件事,逐渐地正在成为一个普遍的概念,而按照华夏的人口基数,下一个、下一百个徐侠客的出现,其实也就是时间问题了。
对于谢双瑶来说,这肯定是个好消息,旅游业不但可以提振经济,而且她准备在日记中多加一些对于地理知识的普及,就像是冯犹龙普法一样,《徐侠客日记》也可以是很好的地理学入门读物,在这个年代,科普类读物实在是一座金矿——当普及认字是时代大势的时候,哪怕是文化领域,都会有无数新的商机被创造出来,任何一个能抓住时代的文人,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攫取到从前难以想象的名气、利益——当然,还有已经让沈编辑深深沉醉的权力。
今晚谢双瑶抽时间见了徐振之一面,当然,有报社员工作陪,想到沈曼君现在的形象,她不由得会心一笑,看来,沈编辑在品尝到权力的滋味之后,现在已经完全变了个人了,原来有多抵触,现在就有多争先,沈曼君简直是想比资格最老的活死人都更活死人——这可以说是一种皈依者狂热,也可以说是她希望借此模糊自己出身阶级的瑕疵,在买活军的政治体系中,出身地主阶级,总是让人有些怀疑,那么,这些老地主出身的吏目,就得比别人更进步一些才好。
如果有可能的话,沈曼君为了当上报社副主编,说不定都愿意杀人(主编由谢双瑶兼任)。谢双瑶托腮想了一会儿,找到沈曼君的文档,给她做了标注:权力欲上升,回归敏朝可能断绝,扎根在买活军,要注意考察思想,鉴别思想性质,是否真正认同大同思想?是否会蜕变为挖墙脚的蛀虫式官僚?
对于这种紧要岗位上的干部,一份政审文档当然是必须要有的,其实这和敏朝的党派之争根本上也是一回事,除了乡党争权之外,大多数朝廷党争,其实都可以说是道统之争。你是否认可当权者的思想,大家看待世界的方式是否相同,在平民百姓中这是根本不值一提的区别,但是,在一言一行可以影响到上万人、上百万人的工作中,这一点就非常重要了。
买活军的态度,或者说谢双瑶的态度,一直以来也是很明确的——可以不真正认同,这不是罪,但是,政治素质不过硬的人,有些工作是不能给他做的,就像是沈曼君,她可以做编辑,但在思想经受住考验以前,永远也不能做副总编。
正所谓求同存异,买活军和这些不真正认同的人,永远都能找到一些共同的利益——女性只能在买活军这里做事,这是性别解放的共同利益,男性们想要开疆拓土,这是基于民族的共同利益,只要有一部分利益相同,就是朋友,但是,只有核心利益完全重合,才能成为彻底的自己人。
在这些真正自己人的考察之上,谢双瑶一向是不厌其烦、不厌其细,而且绝不是一次过关便高枕无忧,考察和观察是无时无刻甚至于是无所不在的,当然,值得她这样考察的人物也不是很多就是了。不然她真别睡了,再来十个谢双瑶也肝不完。
在买活军的统治范围已经扩大到福建道、壕镜和新安岛之后,毫无疑问,谢双瑶必须只能学会放权,学会信任她亲手搭建起来,并且反复论证、验证的权力结构,到目前来说,一切发展得也还算是在控制之内。
技术进步是最可喜的,经过十年深耕,在势力扩张之后,买活军终于迎来了一个爆发式前进的时期,新发明、新工具不断涌现,速度快得让外人非常诧异——但是,这些工匠是翻阅着后世典籍,学着微积分、力学原理成长起来的,他们的工作与其说是发明创造,不如说是一种复现,只要材料跟得上,人口足够多,可以堆人去试错,那么,‘新’技术的再发明,其实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谢双瑶承认她在这些发明中,所有的贡献都和后世的领导一样——创造了一个环境,仅此而已,别的她也做不了太多了,做领导的只能设计制度、创造环境,然后学会耐心的等待。
就像是橡胶树,谢双瑶用了十三年,终于在鸡笼岛种下了第一批橡胶树,然后,还得等五年时间,橡胶树才能第一次割胶,也就是说还要再等两年,但是,现在她就要开始为割胶后的事情做准备了——橡胶也就意味着轮胎、电线、瓶盖、橡胶管、防水布、轻便的雨鞋……但是,生产设施不会凭空变出来,现在组织人手攻关的话,两年以后,机器可以造好,等到原材料开始试验,一切顺利的话,还要再过三年才能有橡胶制品少量生产出来,再过上两年,它才能在生产中发挥作用,促进别的科技分支发展,走进人们的生活。
而谢双瑶如果想要在五年后拥有足够多的橡胶制品推向市场的话,现在她就得开始布局南洋了,目前来说,橡胶树的种子还在南美,根本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全世界乃至全宇宙最会种橡胶的人就是谢双瑶,除了她以外,没有人能在南洋把橡胶树种好,同时还能兼顾一些些生态保护和农业设计领域的常识普及。
那么,为了布局南洋,她又要……统治工作就像是一个超大型RPG,为了达成目的,有无数的前置任务要一个个打勾,还有些长期任务是很难一时看到结果的,比如对徐振之的推崇,除了培养地理人才之外,还有一个目的,是为了养成华夏民族‘走出去’的习惯,尤其是走出陆地的习惯。
对于一个长期偏向内陆型思维定势的国家来说,要扭转这种安居乐业的思想,是个很艰巨的工作,毕竟,在非小冰河时期的日子里,这片大陆的日子还是很好过的,这种思想不可能指望徐侠客一本书来扭转,利益上的驱动倒是很现实的,福建和广府的男人们,为了讨老婆、闯前程愿意去下南洋,这在谢双瑶的意料之中,实际上这正是她指使一支暗处力量,悄然散播‘出国讨老婆’思想的结果。
买活军只有一半的成年男人有娶妻的希望,这几乎已经是定局了,想要改变这样的局面,选择很少,要么就是发动战争,把另外一半成年男人消耗掉——很多时候,战争的确就抱有这样的目的,是双方政权首领心照不宣的事实,消灭多余人口。
如果谢双瑶不想这么做的话,那么把竞争失败的另一半人送一些去海外,也是很不错的选择,这样可以分化矛盾,那些连海外都不敢去的男丁,多数也能接受自己就是失败者的事实,如果他们完全弃疗,变得没有丝毫攻击性的话,其实也是政府相当乐见的,因为这等于拥有了很理想的韭菜劳力——年轻的时候拼命干活拼命消费,刺激了经济的发展,到老了因为没有人管,死得很快,又不用消耗什么医疗福利。
封建社会其实就是在这些韭菜身上多加了一些奴隶的身份,制约他们,逼迫他们劳动,至于买活军这里……他们是通过娱乐产品和劳动收入的增加,来刺激人们卖力干活,社会发展的时间尚短,大多数人都还比较乐观,认为自己有成家的可能,所以还看不到下一阶段究竟会是如何。
但这个问题的确是存在的,而且,如果不选择对外扩张,把找不到老婆的危机转嫁给国外的土著百姓的话,谢双瑶也能预估到它在统治上会带来的困难——不过,谢双瑶其实也很好奇,如果一个男人意识到自己不论怎么努力也真的娶不上老婆的话,他到底是会就此摆烂,完全不劳动,到处去破坏社会治安,成为懒汉、流浪汉呢,还是从此变得佛系潇洒,寄情于山水,又或者完全一心工作,把所有的热情都倾注在工作中?
换句话说,这个疑问其实可以翻译为:男人到底会被自己的睾酮,被自己的生殖欲影响到什么地步,男人积极生活的动力,是否全数(或大多数)来自于延续自己基因的渴望?
谢双瑶认为这其实是个生物学问题,她决定记下来,在条件成熟的时候拨款支持这项研究。
当然,一个还没有答案的生物学问题,也会造成社会学上的广泛影响。一般来说,娶不到老婆的男人多了,承受后果的除了他们自己以外,还往往是体力上居于弱势的女人,谢双瑶并不想把太多统治成本投入到维系治安上,所以开拓南洋势在必行,她在备忘录里写了几个关键词:注意身体交易和人口买卖的死灰复燃,注意边界地区的人口买卖,和女性人口藏匿、低龄婚姻现象。——她感觉可能会有很多流民,不知政策,在经过买活军边境村落时,受到哄骗,把自己的女眷留在村落中,被隐匿起来做了违法的事情。
关于下南洋的事情,她的考虑暂时到此为止,谢双瑶回到最开始的科技树文档,在地理学上标注了一个微弱的绿色——意识是这门学科开始发展了,有了一个、两个值得注意的人才,正在往外散播。随后,她又来到了一个完全空白的学科,在上头标注了鲜红色,并且打了三个叹号。
“档案管理学!”谢双瑶咬牙切齿地说,“这一两个月内必须把它给拿下,给攻克!至少要完成奠基阶段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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